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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有什麼不對么?”徐玠忍不住問。

柳娘子似是猜到他在想什麼,便搖頭道:“我說的這個甜味,和公子想的那種有點不大一樣。”

沉吟了片刻,她倏然離座而起,道:“罷了,公子還請稍等,我去去就來。”

說著便轉身進了屋,不一時,便捧出個托盤來,盤上擱着幾隻小茶盅。

“這裡頭有公子拿來的湯藥中的兩味,一味是益氣的、一味是補血的,方子並不出奇,我自己也配伍得出。”她將托盤放在小木案上,向幾隻茶盅指了指:

“那藍彩的便是公子拿來的,這素白的則是我自個配的,公子且嘗嘗,看看味道有何不一樣。”

徐玠凝目看去,見那幾隻茶盅里的湯藥皆呈淡黃色,僅憑肉眼看,並分辨不出誰是誰來。

他對柳娘子是很信任的,此時亦未作多想,隨意選了只藍彩盅兒,端起來淺啜了一口。

不好喝。

也不難喝。

就是最普通的藥味兒。

似乎也並不是太甜。

他咂咂嘴,將茶盅放下,柳娘子便遞過一盞清水:“公子先漱漱口,待口中藥味兒盡了,再嘗一嘗我配的這一味。”

一面說話,她一面便從素白盅兒里揀了一盞,單放在徐玠手邊,又提醒道:“過會兒再嘗。”

徐玠依言拿清水漱口,又歇了片刻,趁此機會,說出了心中疑問:“這葯甜么?我怎麼沒覺着?”

不是他挑嘴,真是這葯不好喝。

柳娘子笑了笑:“至少公子沒覺着葯苦,是不是?”

徐玠仔細回味了片刻,有點明白過來了:“照您這麼說,這葯原本的味道應該很苦,是么?”

柳娘子笑而不答,只一指那隻素白茶盅:“公子,可以了,請嘗嘗罷。”

徐玠毫不遲疑地捧起白盅,再度淺啜了一口,閉目細品。

隨後,眉峰微微一軒。

“是不是不一樣?”柳娘子立時問。

徐玠張開雙眸,點了點頭,旋即拿起清水漱口:“是不一樣,比較起來,您配的這葯可真是苦。”

方才的葯只能說不難喝,而此時這一味卻是難以下咽。

將口中藥味漱盡,徐玠便道:“不過,說句實話,若您不事先提醒着我,我還真嘗不出來。”

兩味葯的味道相近至極,若非在間隔很短的時間內先後細品,徐玠自認是沒那個本事嘗出不同來的。

念及此,他已是滿臉敬佩,擱盞道:“柳神醫果然是神醫,這麼一絲絲的不同,也叫您發現了。”

柳娘子被他誇得有點局促起來,連連擺手道:“公子這話太過譽了,我也是嘗了好幾次之後,才覺出這麼點不一樣來的。”

信手將白盅放進托盤,又理了理衣襟,她方正色道:“按理說,藥味偏甜並不出奇,有甜味的藥材更是比比皆是。然而,細品了這十來味葯之後,我卻發現,公子拿來的葯,無論是哪一味、其藥效如何,那一絲甜味竟是始終如一,沒有丁點變化。”

她蹙起眉,似是頗為不解:“這半個月來,我將市面上能找到的諸如大棗、枸杞、龍眼等諸如此類藥材,全都用來配於湯藥之中,或添減劑量、或幾種疊加,想盡了辦法,卻總也配不出那種甜味來。”

越往下說,她的神情便越是百思不得其解:“而更奇怪的是,在公子給的其中幾味葯里,分明也有甘草、党參等藥材,亦是可添甜味的,可是,它們的味道卻都被那一絲甜味給蓋了過去。有時候我甚而會覺得,那甜味非是以藥材配伍而出的,而是一種……一種……”

她的眉頭擰成了川字,似是不知該如何描述那種感覺。

“您是不是想說,那更像是……調料……一樣的東西?”徐玠試着接口道。

柳娘子眼神一亮。

然而很快地,她目中光彩又黯淡了下去,低眉沉思了良久,方才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如今也只能這樣說了。”

事實上,那一絲甜味予她的感覺,以“調料”二字蔽之,也並不準確。

然而,這已經是最接近的說法了。

這段日子以來,她一有空就去試味,而那一絲甜味予她的感覺,很陌生。

如果是調料,那應該也是她從不曾嘗過的。

言至此處,柳娘子忽地發覺,方才竟是自己一個人說了半天,忙笑着道:“公子見諒,一時說到藥材上頭,我這話就多了。”

“不多,不多,您這一字一句,於我都大有裨益。”徐玠真心誠意地道。

這的確是他的心裡話。

如果沒有柳娘子,又抑或柳娘子的醫術非是如此高超,那麼,這十幾味葯里的這一絲古怪,必定無人發現。

徐玠有預感,柳娘子發現的這一點,很關鍵。

甚至可以說,這古怪的甜味,很可能便是pòjiě前世謎局最重要的一環,而只要查明其來處,則後宮頻生落胎之事的因由,便也水落石出了。

聽得徐玠所言,柳娘子並未當真,只當他是在說奉承話,拘謹地道:“公子也別誇我了,我也就這點微末本事,這麼些天來,也就只發現了這麼一處不同,實則這一點甜味也未必能夠如何的。”

她略略停頓,驀地站起身來,憑欄望向天邊斜陽,嘆道:“醫術一道,博大精深,窮我一生也不過摸到些皮毛而已。或許,這奇異的甜味實則是某位大夫的家傳絕學,卻被我大驚小怪地視之為異樣。若是先父他老人家在此,聽了我方才那番話,說不定又要罵我井底之蛙了。”

一抹淡淡的金紅染上她的面頰,令她的眉眼愈發柔和,這一刻,她的眼中充滿了回憶與不舍,似有霧氣氤氳。

徐玠見狀,亦不免隨之而嘆。

柳氏醫館早便關張了,柳老大夫亦仙逝多年,他膝下只得柳娘子一個傳人。而前世時,這醫術傳到程良手上,便算是斷了根,此際想來,亦使人唏噓。

看起來,有必要請柳娘子收下兩名弟子,也免得她一身絕學後繼無人。

至於程子靜,往後有他徐五罩着,必定成就非凡。

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

徐玠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咧嘴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