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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玠所說的金翡翠,乃是金娘子的名字。

前世她做的美食,每一樣皆令紅葯難忘,重生至今,她最大的遺憾之一,便是不能再吃到那些好吃的。

說話間,徐玠已然當先打開最下層的腌篤鮮,替紅葯盛了碗湯,一面又閑閑地道“這京里冬筍可真是貴,我找了半天才買到了這幾根。”

殷勤地將熱氣騰騰的湯盞遞予紅葯,他也不知想到了什麼,呵呵一笑“說起來,我最開始注意到你,卻是聽你說水晶皂角的時候。”

紅葯一面接過湯盞,一面便笑道“我就知道你要說這個。那天我卻是漏了嘴,委實是那時候情形有點兒怕人,一不小心我就帶出了幌子。”

與其說那是她的疏忽,倒不如說,她是太過於緊張。

建昭帝、許承祿、潘體乾,三尊大神杵在跟前,她不緊張才怪。

徐玠給她添了一勺鮮筍,歉然地道“還要請你見諒,這其實都怪我。”

紅葯微微一愕。

這話是什麼意思?

徐玠便道“原本他們是想叫個會武的女子來扮大家閨秀、護着陛下出宮的。只那些女子骨架眼神都與尋常女子不一樣,最要命的是,規矩上頭太差,走路都走得東倒西歪地,我便說還是找個宮女吧,做戲做足嘛,也免得被人瞧出破綻來,就這麼著……”

他停住了話頭,有些心虛地向紅葯笑了笑。

他也沒想到,隨口一語,居然便把個紅葯給繞了進去。

雖則二人相遇乃是好事,但紅葯當日卻是吃了好大一場驚嚇,那些蒙面人可是拿着刀子呢。

“原來如此。”紅葯喝了口湯,眼睛眯了起來。

真鮮。

好久沒吃着這樣順口的吃食了,她此刻渾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舒展着,像是重新活了過來。

有了這口鮮湯,再看看滿盒美食,她還能怎麼辦?

當然選擇原諒他啊。

天意,都是天意。

又喝了兩口湯,紅葯眉眼凝了凝,思忖了片刻,便用很輕的聲音道“那湯家的事……”

“是我。”徐玠立時接口道,面色亦隨之一寒。

不過,很快他便又展顏而笑“罷了,先不說這些敗興的事兒。說起來,那次是你第一次露破綻,第二回在王府的時候,你直接叫我劉公子,我便猜出了個大概。你那口音也挺重的,我一聽就聽出了嶺南調。”

“胡說,我根本沒口音的。”紅葯不樂意了,朝他翻了個白眼。

她官話很標準的好不好,糟老頭兒準是聽錯了。

“成成成,你官話沒口音,我有口音好了吧。”徐玠習慣性地不與紅葯計較。

前世幾十年都是這樣,論口舌,他從來就沒贏過,就此養成了不跟她吵的習慣。

再者說,和女人家吵架也沒意思不是?吵贏了也顯不出啥本事,吵輸了,忒丟人。

不如讓她贏。

紅葯也慣了他退讓的態度,望他一眼,驀地想起什麼,一扒拉他舀湯的手“你也別總盛肉吃,吃點兒筍子吃點兒菜。”

言罷,不由分說便搶過大湯匙,一面撈着筍尖,一面語重心長地勸他“我都跟你說過多少回了,光吃肉不好,也得吃點兒菜,葷素搭配着才能養身子。”

分明是柔嫩的少女音線,只那語氣卻是老太太的,然入耳之時,偏又軟糯甜美,於是不覺其嘮叨,反有種溫柔關懷之意。

徐玠晃了晃神,剎那間,仿似又回到了前世二人同桌吃飯的情景。

於是,習慣性地把碗往身後藏。

紅葯早有所料,飛快一伸手臂,“啪”,一勺筍絲準確地落在徐玠碗中“躲什麼躲,給你吃好吃的還躲。”

前世時,這是老太太發威;而今么,卻是小姑娘大發嬌嗔。

而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被紅葯這樣說著,徐玠都只有苦笑“好,好,我吃還不行嗎?”

幾十年了,紅葯給他添菜添出經驗來了,快、狠、准,從沒落過空,他從最開始的抗拒,到後來的逆來順受。

總之,好男不與女斗。

一時間,二人湯盞盡皆盛滿,遂手捧熱湯,坐在那小台磯上,“唏哩呼嚕”地喝了起來,待喝過一盞湯潤了腸胃,方盛了白米飯來吃。

可憐那梅影重疊、暗香清淺,被他二人毫無形象的吃喝盡皆攪亂,偏他兩個毫無自覺,吃得不亦樂乎。

吃喝的間隙,徐玠偷眼瞅了瞅笑眼微彎、專註於美食的紅葯,心頭漸漸湧起一陣暖意。

前世時,他兩個也時常串個門、吃個飯什麼的,只後來外頭漸漸有了閑話,他這才把金翡翠一家都予了紅葯,以飽她的口腹。

而今回思,那一大堆人坐在圓桌前吃飯的熱鬧光景,自重生之後,便再不曾有過。

他時常會覺得懷念。

他與紅葯兩個,再加上金翡翠夫妻一家,老老少少六、七口人,孩子的笑聲,大人的說話聲,蘊出滿室溫馨,而那屋外,時而是落紅成陣的春光、時而是飛雪連天的冬景,又有時,是風雨飄搖、滿目蕭瑟的秋季光景。

而無論季節如何更替,屋中的飯菜香氣與熱鬧歡愉的氛圍,卻始終不改。

在徐玠那潦倒半生中,這委實是不可多得的溫暖回憶。

一剎兒,徐玠的眼睛有點發熱,忙挖了一勺陳皮牛肉,拌在米飯中吃了起來。

醬汁的濃香與米飯的清香,自唇齒漫向心間,他大口咀嚼着,只覺得,這是他兩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一頓飯。

此時若有人進院,必會覺得驚奇。這對少年男女分明清俊秀麗,鮮花嫩柳一般,可說起話來卻老氣橫秋地,那一抬胳膊、一捶腰,活脫倆老頭兒老太。

北風剗地、天氣陰沉,卻掃不去院中二人對美食的熱情,縱是小院空落、石階寒涼,他兩個卻硬生生吃出了酒樓的熱鬧與喧囂。

待到吃喝完畢,那食盒裡的飯菜已然見了底,紅葯心滿意足,擱下碗來,拿帕子仔細地拭着唇,面上余着品嘗美味後的喜色。

嗯,瞧着心情像是不錯。

果然的,吃了好吃的,顧大蟲總會心情很好。

徐玠暗自歡喜,收拾好食盒,變戲法似地又從屋裡捧出兩盞熱茶來,與紅葯兩個漱了口,再換上新茶,方才閑閑敘話。

“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啜了一口茶,紅葯漫聲問道。

“去年年尾的時候。”徐玠捧着茶盞暖手,側眸去看紅葯“你呢?”

“約莫比你遲了兩個月。”紅葯道,仰頭望向天空。

飛檐之外,是灰白的雲絮,不知何時,陽光已然盡皆消隱,天地間,只有無垠的黯淡。

她的心緒似亦被這天色影響,變得低落起來“那時候我還以為在做夢呢,就使勁兒地自個掐自個,掐了快有半個月才明白過來,這不是夢。”

這話說得徐玠直是忍俊不禁,搖頭笑道“你也真是的,白瞧了那麼些個話本子,那又是穿越、又是重生地,你還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