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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氏來卧佛寺,自然非為賞花。

每年的三月十五、九月十五,她皆會上山進香,為她的幾個孩子並他們老朱家念上半日的祈福經文,再奉上一注香火銀子。

這也是她每年唯二兩次與佛祖他老人家親密接觸的日子。

事實上,朱氏是不大理會這些的。

她此生唯一的信仰,只有錢。

然而,身為京中貴婦,偶爾吃個齋、念個佛,卻也是題中應有之意,否則便失了那一重貴重雍容的風度。

為不與諸貴婦們拉開距離,這種表面文章朱氏自亦需做,遂紆尊絳貴,以每年兩次的頻率,對佛祖說上幾句心裡話。

不得不說,她選的日子很好,一為暮春,一在深秋,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兩個季節,天氣不冷不熱,山路易行不提,且那一路風物亦頗宜人,便偶爾遇了雨,亦是春煙溫軟、秋思纏綿,縱使坐在那禪房憑窗觀景,也令人賞心悅目。

“王妃您瞧,那邊兒好像還開着兩樹桃花兒呢。”卧佛寺後院的游廊下,因見朱氏心情甚好,葛福榮家的便笑着指着遠處桃林說道。

朱氏果然眉眼含笑,側首往旁瞧了一眼,微覺訝然:“喲,還真開着花兒。往年這時候,那林子里都是一片綠油油地,今年也不知怎麼了,花開得這樣遲。”

“想是這幾年主子都沒趕上花期,那花神娘娘不願怠慢了主子,便特為留了幾株,專為迎候主子呢。”大丫鬟綠藻在旁湊趣,奉承話說得很是嫻熟。

此言極盡諂媚,朱氏聽得舒坦極了,面上卻還努力維持着矜持,抿唇淺笑不語。

葛福榮家的瞅一眼綠藻,暗自搖頭。

綠雲今日忽然病了,不曾跟出門,這綠藻便蠢蠢欲動起來,這會子人幾乎就貼在了朱氏身邊,生生將葛福榮家的都給擠出了圈外。

這也太心急了吧。

葛福榮家的暗地裡直撇嘴。

綠雲又不是得了什麼大病,不過拉肚子罷了,等她病好了,哪裡還有綠藻的事兒?

這般想着,葛福榮家的又不動聲色地往旁看了看,便見綠煙與綠蕪盡皆低眉斂首,安靜地隨侍在後,越發襯出綠藻之聒噪。

她索性緊走兩步,客氣地向引路的小沙彌道:“小師父,你說的明月禪房還有多遠?”

朱氏原先都是在清風禪房念經的,可今日住持卻說,後院才翻了新,建了好些獨院兒,其中有一間明月禪房最為清幽,因朱氏每年此時皆來上香,那禪房從落成起便一直空着,專候着朱氏這位貴主兒頭一個用。

朱氏聞言,自是無比欣然。

一間禪房不算什麼,難得的是那一份兒體面和尊重,這可是多少錢都買不來的。

此刻,聽得葛福榮家的所問,那乾淨清秀的小沙彌便合什道:“並沒多遠,穿過前頭那個院子便是了。”

葛福榮家的道了聲謝,那小沙彌又施一禮,方繼續引路。

細看來,這後院兒確實翻新過了,青磚甬路潔凈如洗,顯是才鋪上沒多久,道旁花木扶疏、流泉白石,便是大戶人家的花園,差不多也就如此了。

穿過一重院落,前方隱約現出一角黃牆,那小沙彌引着眾人三轉兩轉,曲徑通幽處,果是一所極雅潔的精舍,門前柴扉半掩、牆頭藤蘿垂掛,果然清幽。

“這便是明月禪房了,施主請。”小沙彌合什立在道旁,語畢,微一躬身,便自去了。

看着眼前清雅的小院兒,朱氏心下大是受用,啟唇笑道:“真是個好所在。”

一行人進得院中,略作安置,朱氏便換了身素凈衣裳,去得正房靜室,坐在那蒲團上敲着木魚念起經文來。

待一篇經文念罷,已是午錯時分,有小沙彌送來素齋,菜色雖談不上多麼精緻,卻都收拾得很乾凈。

朱氏自是瞧不上這些粗食的,不過略動了幾樣,便叫抬下去眾人分食。

那綠藻倒也有眼色,趁着葛福榮家的她們不在,巴巴地將備好的點心攢盒奉上,又沏了帶來的新茶,得來朱氏一句“周全”的誇讚,就彷彿得了聖旨,恨不能跪下磕頭才好。

吃了幾塊點心,又喝了小半壺茶,朱氏便叫都撤下去,因一時無事,便立在窗前出神。

綠藻見狀,忙見縫插針地湊了過去,討好道:“王妃,您若是悶的慌,奴婢叫個小沙彌來與您說說話可好?”

卧佛寺的小沙彌不僅模樣乾淨,且機辯伶俐,能發常人所不能之語,其中亦頗有見聞廣博者,貴客們倒也很愛叫他們過去說話。

當然,這話也不是白說的,最後總要拿出點黃白俗物來,讓這些小師父領略一番紅塵銅臭之氣,以便他們更好地一心向佛。

朱氏被綠藻說得有些意動,便笑道:“依你便是,只你婉轉些,莫要嚇壞了這些小孩子家。”

一席話慈眉善目地,綠藻自又是一通馬屁奉上,直到朱氏笑着揮手,才退了下去。

不一時,便有個乾淨的小沙彌隨綠藻進屋,朱氏打眼瞧去,不由笑起來:“方才便是你領的路罷?”

那小沙彌端端正正合什道:“正是小僧。”

見他一本正經地,朱氏猶覺好笑,便逗他:“不知小師父怎麼稱呼?”

“小僧了空。”了空小和尚仍舊答得一板一眼。

朱氏也不過逗個趣罷了,便命人抓來些點心予他吃,又請教他些淺顯的佛法。

那了空果然口齒靈便,有問有答,不卑不亢,倒還真有幾分高僧的派頭,綠藻等幾個膽大的丫鬟也拿些頑話與他說笑,他亦是一派風清月明,應對得體。

正說笑間,忽有小丫頭在外稟報:“稟王妃,才大管事送了信來,說是晴姑娘到府了。”

“喲,這孩子先前說是病了,我還擔心她來不了,如今看來是大好了。”朱氏一派歡喜。

這位晴姑娘,閨名朱慧晴,乃是朱氏胞兄的小女兒,因生得頗有幾分水秀,比另兩位姑娘強上些,在朱氏看來,配徐玠是綽綽有餘的了。

賞了那小沙彌一兩銀子,將他打發走了,朱氏便喚來葛福榮家的問了問詳情,得知朱慧晴住進了早就安排好的跨院,便覺事情已然成了大半。

她相信,有她在旁推動,怎麼著徐玠也會與朱慧晴“偶遇”個幾回,而只要朱慧晴沒笨到家,自是知曉該如何做。

心頭大事已定,朱氏只覺渾身舒暢,笑着向葛福榮家的道:“罷了,便去外頭散散吧,坐了半天了,也好消消食。”

葛福榮家的知道她其實是嫌寺里的鋪蓋太粗陋,不願在此歇午,往年亦是如此的,便笑道:“王妃今兒可是趕巧了,這院子後頭正挨着塔林,從前都封着不讓人進,今年才開的,王妃要不要去那裡逛一逛?”

朱氏自是無可無不可,只淡聲道:“只要清靜即可。可別像桃林那裡,腌臢得很。”

說著還嫌棄地皺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