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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楊氏姐弟雖薄有點名聲,卻因楊招娣太摳門兒,只肯吃獨食,不肯與人分潤,故他們的買賣便始終做得不大。設若當時有幾個青皮幫手,也不至於那樣狼狽。

然而,事已至此,說什麼都遲了。

那一晚,他們繞着護城河轉了大半圈,到城北才落岸,後來給船錢的時候,還多給了一錢銀子,那船家還老大不樂意。

事後,姐弟兩個互相埋怨了好幾日,卻也無可如何。

買賣出了岔子,論理該當退錢,可楊招娣卻捨不得那五十兩白花花的銀子,於是,姐弟兩個一合計,就編出了方才那番話。

人跑了這事兒,壓根兒瞞不過去,不認也得認。而被人撞破一事,他們卻是絕口不提,否則,那到手的銀子準定要飛,說不得還要惹上麻煩。

此刻,見自家大姐將戲演得入木三分,楊二弟自不會壞她好事,只裝個聾子啞巴站着不動。

陳長生瞬也不瞬這地看着這對姐弟。

他還是有些將信將疑,然細想想,似乎也找不出什麼漏洞。

尚武坊護城河的那一帶,他此前亦曾去踩過點,地方非常地偏,樹多石頭多,左近還有幾條雜巷,藏下個人確實不難。

此外,他也聽人說過,那薛紅衣頗有心計,連鄧壽容都敢算計,膽子想必也小不了。

生死關頭,人是會爆發出強烈的求生欲的,被她尋機逃掉了,倒也並非說不通。

思及至此,陳長生便又想起了奇蹟般生還的吳承芳,當即心頭又是一陣陣發堵,再也坐不住,站起來圍着大案踱步。

那件事遠比此事更重,他們謀劃足有半年多,卻是功虧一簣,若非陳長生甘願以身作餌,現在的他理應是個死人。

從吳承芳落水至今,他不得不強忍着噁心前去探望,而每當看見對方那張無害的、乾淨的笑臉,他便會生出一刀捅下去的衝動。

他知道,吳承芳恨不得他去死,一如他巴望着對方死。

可明面兒上,他們卻是頗為交好,一個真心護弟、一個誠意待兄,一點芥蒂都瞧不出來。

陳長生不由停了步,閉目深深吐納了幾息,將那種噁心的感覺強壓了下去。

楊家姐弟俱是一臉緊張,四道視線在他臉上滾過來、又滾過去。

小半刻後,陳長生終於坐回椅中,面上的神情亦恢復了之前的冷淡。

“五天,你們確定?”他盯着楊招娣,烏沉沉的眼睛,黑洞也似。

楊招娣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道:“爺放心,五天足夠了,這京城雖大,那死丫頭能躲的地方卻也沒幾處,挨個兒地找,必能找着的。”

她信誓旦旦地說著,又拍胸脯保證:“五天後若沒個准信兒,奴家姐弟任由爺處置。”

言至此,瞄一眼陳長生身上的錦袍,強撐出個笑來,道:“爺也是幫主子辦事兒么,差事有誤,爺也不好交代。倒不如爺這裡松一鬆手,咱們先把事兒辦得了,主子也就不怪罪您了不是?”

陳長生被她說得一怔,低頭看去,心下又是一陣苦澀。

為掩人耳目,他扮作了豪門世仆模樣,說話還得故意壓着嗓子,哪哪兒都彆扭。

都怪寧妃!

這女人,怎麼就這樣麻煩?

但凡她放低點要求,他也不會這樣難辦。

陳長生覺着煩極了。

然而,一恍神的功夫,他的腦海中忽又現出兩張俏臉,一張嬌怯、一張美艷。

可惜,那嬌怯的膽子太小,那美艷的,他卻又根本夠不着。

真是沒一個省心的。

還是那句話,他最近走背字兒,做什麼都膈應。

他虎着臉離開了茶樓。

楊招娣立在窗前,眼見得他轉過了巷口,方“唉喲”一聲拍了拍胸口,一屁股坐在了鼓凳上。

這也不知是誰家的奴才,好大的威風,饒是她見過些世面,也覺着怕得慌。

楊二弟倒沒她這樣惶惑,揀着陳長生方才的座頭兒坐了,抓起碟子里的點心就往嘴裡塞,一面含混不清地問道:“姐,咱們去哪裡找人去?”

“找你娘的屁!”楊招娣翻了個白眼,起身走去他對面坐了,亦拿起一塊松子糖吃着,眯眼道:“這回失了手,只能先蝕本把這窟窿填上,他給了五十兩呢,咱們一年也就這些入息,倒也不虧。”

楊二弟顯然沒聽懂,一臉茫然地看着她:“姐你說甚?”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楊招娣作勢要打,只那手伸到半途便又縮了回去,沒好氣地道:“咱們手頭不還有幾個丫頭么?你前幾日不還說有一個得了癆病整天咳嗽,還嫌麻煩來着么?”

楊二弟聞言,不甚靈活的眼珠轉了一圈,恍然大悟:“原來姐打的是這主意。”

說著似又有點可惜,咂嘴道:“那丫頭長得倒還不賴,若是沒病,倒也能賣到揚州去。”

“是啊,可惜了兒的。”楊招娣亦是極為不舍。

人都拐到手裡了,若是不能換成銀子,確實虧得很。

不過,她的頭腦向來清醒,很快便又道:“罷了,這丫頭就算轉手也賣不到五十兩。咱們還是賺的。”

楊二弟自來對她言聽計從,立時點頭道:“行,我回去就動手。”

楊招娣便將椅子朝他那邊挪了挪,壓低聲音道:

“弄死之後,先把臉劃爛,就說是被河裡的石頭劃的,屍首泡上五天也該腫了,還有,我方才留了個心眼兒,只說衣裳已經換上了,實則那衣裳還在咱們手上,到時候換上了,這破綻便補齊了。”

她知道那少年是個精明角色,於是早早就留了話扣兒,既然那小丫頭是穿着換好的衣裳跑的,則那具頂替的屍身上的衣裳,便反過來能證明其身份。

楊二弟佩服得五體投地,沒口子地贊着“姐厲害”。

隔着薄薄一層牆壁,隔間的濟楚閣里,徐玠將手頭的紙筒擱下,面色微寒。

“主子,動手么?”一個精瘦的男子肅立於他身畔,皮包骨的一張臉上,滿是漠然,連問話聲亦是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