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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豁啷”一聲悶響,仁壽宮偏殿的氈地上,一隻粉彩茶盅應聲滾落,盞中的參湯迅速浸濕了大紅的地氈,潮漬斑斑,似盛開了一地絳紅的花。

一股微帶苦澀的葯香,緩緩在殿中瀰漫開去。

“你們是怎麼當的差?”太后娘娘定定望向階前跪着的兩個人。

自三公主被送進仁壽宮,余喜穗和吳嬤嬤便被押至此處,聽候發落。

事情的經過其實很容易問出。畢竟,彼時內殿中並非只她兩個,尚還有幾名小宮人在外聽用,且那陣動靜也確實不小,就連喈鳳宮也被驚動了,還使了人來問。

太后娘娘心疼兩位公主,怕她們小孩子家膽氣弱,經不起這些驚嚇,遂只說無事,將兩位公主安撫住了。

至於受傷的三公主,此時正由柳娘子親自診治,太后娘娘這才抽出空來,親自問話。

“怎麼?這時候就不說話了?方才不還在三丫頭跟前大呼小叫的么?到了本宮面前就啞了?”太后娘娘再度開了口。

聲音並不算高,神情亦淡然,然而,從她身上散發出的氣息,卻冷得瘮人。

余喜穗的後心早便被不知第幾身的汗水浸透,扶地的兩手亦酸軟難當,幾乎撐不住身體的重量,渾身哆嗦着,幾度張口,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相較而言,吳嬤嬤情形稍好,唯面色異常地蒼白,此時正端正地跪着,亦是一言不發。

“吳喜鶯,本宮是在問你。”李太后的語聲陡然拔高,沉冷的眸光直掃向吳嬤嬤。

吳喜鶯,正是吳嬤嬤的名字。

吳嬤嬤在這聲音中震了震,隨後,面色變得愈發慘白,低垂的鼻尖觸上冰冷的地面,語聲低沉而又澀然“回太后娘娘的話,奴婢實是無顏……”

“啪”,一隻茶盞驀地飛來,重重砸上磚地,碎瓷四濺飛用,鋒利的瓷片擦過的吳嬤嬤的面頰,留下了數道細細的血痕。

“呼啦啦”,滿殿婢僕齊齊跪下,那“噗嗵”、“噗嗵”的膝蓋落地之聲,提醒着這裡的每一個人,素來好脾氣的太后娘娘,大為震怒。

“本宮不想聽廢話!尤其是你吳喜鶯的廢話!”李太后霍然起身,身後的落地大燭台火光晃動,將她的身影拉得極長,亦極大。

在這片巨大的陰影跟前,吳嬤嬤和余喜穗的身形越發縮成了一團,渺小得不值一提。

“回……回太后娘娘的話,奴婢只是想讓三殿下寫完大字,奴婢真的是為三殿下好,奴婢也沒想着會傷了三殿下。”吳嬤嬤的聲音顫抖得厲害。

這一刻,她終不敢再以虛言應對,說出了實情。

雖然她知曉,個中詳情,太后娘娘實則早便知悉,然而,李太后此時要聽她親口說,她就必須如實稟報,而非如從前那般,說些虛無空洞的漂亮話,搪塞過去。

太后娘娘聞言,神情變得越發淡漠,然而,那如同淬了冰的兩道眸光,卻令余喜穗再度抖衣而顫。

她忽地福至心靈,聚起僅存的那一點力氣,聲音嘶啞地道“啟稟太后娘娘,奴婢是瞧着三殿下有點兒累了,想請三殿下先喝口牛乳,緩一緩再寫大字。奴婢不是……”

緊澀的喉頭讓她短暫地失語了一瞬,而更大的恐懼則又迫使她鼓起餘勇,將話說完“……奴婢不是要耽誤三殿下寫功課,奴婢只是想覺着,三殿下太辛苦了,奴婢很……很擔心殿下的身子。”

此乃她肺腑之言,再由那嘶啞的語聲說出,益發有種掏心挖肺之感。

太后娘娘沉默了數息,低低“唔”了一聲。

隨着這一聲低嘆,殿中那如有形質的壓抑,似是減輕了幾分。

“娘娘還請息怒,喝口參湯緩一緩罷。”見李太后面色不似方才震怒,跪伏於地的程壽眉此時便膝行上前,輕聲勸道,一面高高舉起了手中的托盤。

方才太后娘娘氣得將參湯都給砸了,程壽眉便又從外頭捧進了第二盅,不想正撞見李太后發怒,她忙隨眾跪下,盞中參湯卻是一滴未灑。

李太后疲倦地捏了捏眉心,緩聲道“罷了,你們幾個都起來罷。”

眾人忙謝恩,皆起了身。

自然,余、吳二人是不在其列的。

程壽眉輕手輕腳走上前,將參湯擱在李太后手邊。蠻獸變

李太后也確實乏了,慢慢將參湯飲盡,又由小宮人服侍着凈面勻臉,總算又提起些精神來,一時也不想再說話,只閉目養眼。

半刻後,一名小宮人在外稟道“啟稟太后娘娘,柳夫人求見。”

“快請柳夫人進來。”李太后一下子睜開眼,面上有着幾分急切。

如今,柳娘子有誥命在身,自是當得起一聲“夫人”的。

柳娘子進殿時,裙角上猶有寒意,鬢邊亦懸着幾粒晶瑩的水珠。

“外頭雨大,有勞柳夫人跑了這一趟。”一俟她進來,太后娘娘便當先說道,語聲中再不復方才淡然,而是頗為溫和。

柳娘子忙謝了一聲,便開門見山道“太后娘娘,三殿下額角的傷乃是外傷,並不曾傷及骨頭,血也已經止住了。”

說到此處,清緩的語聲忽一頓,半抬了頭,往寶座的方向投去一瞥,一臉地欲言又止。

太后娘娘見狀,心底里嘆了一聲,抬手揮了揮。

滿殿婢僕立時退去,吳、餘二人亦被帶走了,只程壽眉一人侍立在側。

“說罷。”太后娘娘再度闔上了眼睛。

事實上,她已經猜到柳娘子要說什麼了。

“三殿下的外傷其實不打緊,倒是她心裡的癥候,委實不輕,若再經年累月地下去,殿下年紀還小,只怕打熬不住。”

果然,柳娘子接下來所言,與太醫們之前的結論完全一致,只是她說的情形,又更嚴重了一些。

這也是可以預料的。

心情長期鬱結、且始終不得紓解,便是大人也受不了,何況才八歲的孩子。

而李太后想聽的,顯然並非這些。

她目注柳娘子,滿是滄桑的眸子里,有着一絲隱約的期盼“還要請問柳夫人,這個癥候,可有法子治好么?”

柳娘子輕聲道“不瞞太后娘娘說,這個癥候,有些棘手。”

太后娘娘眼睛一亮。

棘手?

這是否表明,此癥候並非不能治,而只是不容易治而已。

“依妾身淺見,三殿下這個癥候,實則不該拖到這個地步的,簡言之,三殿下就是……被保護得太好了。”說這話時,柳娘子的面色十分肅然。

這是她近段時間來查閱典籍、細加辨析、反覆推導後,得出的結論。

身為醫者,她天然地對三公主這種病症感興趣,早在徐玠與她初識之時,她便曾聽過隻言片語,而方才,她親身見到了三公主,診其脈、觀其色、察其情,再結合進宮後得來的各方消息,方才如此斷言。

“此癥候,分為先天與後天兩種。先天者,胎毒侵腦、藥石罔效,從幼時至成年皆如痴似傻,吃飯穿衣這樣簡單之事亦做不好;而後天者,則是因種種原因不與外界接觸、或少與外界接觸,進而對外界厭煩、懼怕或漠然,最終閉合心神所致。若好生疏導,,還是能夠有起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