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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鑰匙後,於壽竹便又轉去內官監,只說上晌交錯了鑰匙,理由是“兩套鑰匙掛着相同的物件,一時弄混了”。

內官監的人便將兩者比較了一番,果見兩套鑰匙皆以寶藍帶子系著,其上還掛着相同樣式的吉祥結,的確很容易弄混。

後又拿了鎖頭來試,發現上晌交的鑰匙打不開,新拿來的則能打開,於是,便將兩者對調了過來。

自然,在這個過程中,幾位太監爺免不了罵罵咧咧地嫌於壽竹麻煩,直到她奉上打點銀子,才算把幾位祖宗哄高興了。

芳草最後拍着心口告訴紅葯,於壽竹親口說的,那天晚上,她着實睡了個好覺。

紅葯於是大為嘆服。

於壽竹真是謹慎到了家。

其實,她大可不必如此。

內官監的人最是懶散,那舊鑰匙收回去,也不過放在角落吃灰,斷不會有人去校驗真偽,換不換都一個樣。

不過,也不能說於壽竹多此一舉。

畢竟,丟鑰匙乃是大錯,僥倖不得,萬一哪天被人查出來,罪過更大,還不如早早堵上漏洞,永絕後患。

而有此前情,就算她丟了的鑰匙被人找到,她亦可一口咬定,那不是她的,屆時有內官監眾人為證,這話自是足夠可信。

更何況,庫房鎖頭已然換了新的,舊鑰匙自是作廢,便被人揀着了,也無關要緊。

換鎖一事,到底也只些許煩擾,尚寢局的日子仍舊清閑。

時序很快轉至大暑,那氣溫不升反降,卻是比小暑時還涼爽了一些。

因閑暇頗多,紅葯便又趁空與徐玠見了一面,敲定了最後的計劃,順便瞧了十幾頁話本子,又將那櫻桃糕、荷花酪、蛋黃酥吃了幾塊。

便在會面後的第三日,久已無人造訪的小庫房,便迎來了幾位貴客。

“喲,花姐姐、小林公公,你們都來了,真是稀客,快請進來坐。”看着立在院門處的花喜鵲、林朝忠一行,紅葯含笑挑簾招呼了一聲,旋即下階相迎。

花喜鵲自不必說,素與紅葯交好,二人見面總是有說有笑地,至於林朝忠,他干爺爺溫守誠最近又升了半級,連帶着他這個干孫子也跟着水漲船高,紅葯自不會怠慢。

將一行人迎進屋中,捧上涼茶,花喜鵲大剌剌向主座一坐,順手拿起案上的一柄葛布縫邊大蒲扇,一面搖扇引風,一面便朝天翻了個大白眼:“什麼破事兒,把老娘也繞進來了,真特娘晦氣。”

語畢,用力朝地上啐了一口。

芳葵登時不樂意了,眉毛一豎,也不管屋中有人無人,拿了把笤帚就去掃,直弄得灰塵四起,口中還在嘟囔:“臟死了,地也臟,話也不幹凈。”

她一向不喜花喜鵲,又是個直脾氣,此時作惱,自是不加掩飾。

紅葯怕她們吵起來,忙從她手中奪過笤帚,又朝眾人陪笑道:“諸位喝茶,今日來得這般齊,想是有要緊差事,還請說來。”

花喜鵲自不會與她這小孩子家計較,一笑而過,而林朝忠則是滿臉不虞。

芳葵雖還在氣頭上,卻也知紅葯是好心,跺了跺腳,撅着嘴跑去一旁生悶氣去了。

林朝忠冷冷瞥她一眼,捧起茶盞飲茶,又“噗”一口將茶吐在地上,嫌惡地皺起眉:“這什麼茶?味兒都沒有。”

也不待人說話,他便將茶盞“托”地往案上一擱,翹着手指掏帕子拭了拭唇角,兩眼望着梁頂,語氣不咸不淡:“若不是正經辦差,誰閑着沒事往這破地方來?”

芳葵險些氣得倒仰,紅葯忙沖她搖了搖頭,復又轉向林朝忠,客氣地道:“小林公公且說罷。”

林朝忠斜了她一眼,淡聲道:“罷了,這是我干爺爺交代的,上回顧姑姑親去領的那匣新扇子,裡頭有一把寫錯了名目,干爺仰讓我來改一改。”

又一指旁邊幾個小太監,頭一昂,鼻孔幾乎翹上了天:“因是貴重物件兒,不好擅改,我干爺爺就讓花姑姑這手之人也來,做個見證,順道兒讓這幾個小的見識見識好東西。”

話音落地,那幾名小監立時鼓噪起來,你一言我一語地捧他臭腳,嘈切之聲如群鴨齊鳴,好懸沒掀翻了房頂。

“少見,真是少見,少見得很哪!”花喜鵲突然開了口。

極脆亮的音線,不比那戲檯子上的花旦差多少,當下便蓋住那些馬屁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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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盡皆望了過去,便見她大搖其頭,將扇子扇得“噼哩啪啦”亂響,譏誚地道:“不就一把扇子么,至於弄出這陣仗來?要我說,就是吃飽了撐的,特奶奶地,一把年紀,話倒比尿多。”

這話幾乎就是明着在罵溫守誠多此一舉。

林朝忠當下面色一沉。

然而,奇怪的是,他並不曾當場罵回去,只盯着花喜鵲看了一會,忽地冷笑兩聲,轉而望向紅葯,學着那些積年老監的派頭,挑眉歪嘴,一臉嘲諷:

“閑話少敘吧,顧姑姑,勞您的駕,把那扇子拿出來,待咱改了名兒、驗了貨、畫了押,大家也好交差。”

語罷,斜睨着花喜鵲的方向,到底嗤笑起來:“可笑啊可笑,不過是個奴才命,竟還拿着主子的喬,多走兩步都不成。既然這般不濟,倒不如躺倒了挺屍,偏又不肯,也不知是不是嫌棺材窄,裝不下那一身的肥肉?”

這話簡直陰毒,既咒人死,又罵人肥,但凡是個女的聽了,個頂個地要炸毛。

果然,花喜鵲當即大怒,鐵青着臉站起身,張口欲罵,卻不防一旁的芳葵搶先“砰”地一拍桌子,起身怒道:

“吵吵吵,有完沒完?要吵外頭吵去,庫房重地,閑人免進。若要再這麼著,我立時告訴姑姑去!真把咱們尚寢局當打擂的地兒了,誰都能在這裡逞威風,當咱們是好欺的不成?”

她着實是氣狠了,小臉兒通紅,額頭青筋一跳一跳地,眼裡還汪着淚,竟是快要氣哭了。

花喜鵲其實一直挺喜歡這小丫頭的,見此情形,倒有幾分不忍,想了想,哂然一笑:“得,得,得,人不與狗斗,咱們還是坐下喝茶。”

說著便當真坐下,端起茶盞喝茶。

總歸還是罵回去了,姿態卻是擺得很忍讓。

林朝忠直氣得臉紅脖子粗,瞪着一雙牛眼將芳葵與花喜鵲挨個狠狠瞧着,似是恨不得生吃了她們。

可詭異的是,他居然又一次硬忍了下去。

閉起眼睛深吸了兩口氣,他復又張眸,僵硬的臉上掛着個乾笑,朝紅葯抬了抬下巴,涼涼地道:“成了,顧姑姑也別跟這兒瞧熱鬧了,快把東西拿出來,辦差要緊。”

紅葯“哦”了一聲,若無其事地撣了撣裙擺,挑簾進了庫房。

和前世差不多的戲碼么,瞧了兩回,也就不覺着新鮮了。

當然,細品之下,這戲又是另一番滋味。

比如林朝忠那堪稱奇蹟般的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