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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力吞下了一口唾沫,紅葯張了張嘴,欲說上兩句場面話。然喉頭驀地一陣發緊,竟開不得聲。

好在紅柳此時又道:“今兒才上腳的新鞋呢,這就髒了,好可惜。”

懊惱且心疼的語氣,十足一副小姑娘對新衣物愛惜不已的模樣。

紅葯乾咳一聲,終是說道:“是......是啊,怪可惜了兒的。”

乾巴巴的音線,她自己聽了都覺得假。

紅柳卻並未多在意,只從袖子里抽出方素帕來,彎下腰,細細揩着鞋上泥點兒,模樣極為專註,彷彿天地間只剩下這一件事,旁人再也不能擾了她去。

望着眼前的紅柳,紅葯先覺怔忡,隨後,便有一股涼意自後心竄上來,她不由打了個冷戰。

從停步驚呼,到皺眉抱怨,再到彎腰拭履,紅柳的一應舉動,直若行雲流水般地順暢,不見半點遲滯,彷彿這一切本就該發生。

而紅葯卻終是知道,這,其實是一局。

紅柳此刻之舉,已然打消了她最後的疑惑

也正因如此,她才會覺得悚然。

這些人,若無其事地、自在從容地、悠閑安然地,便將那歹毒陰險的心思用在了旁人身上,彷彿此乃天經地意之事。

她們就不覺得虧心么?

有什麼話,何不明說?

何以要使這般手段,暗地裡給人使絆子?

她們有沒有想過,那中計之人,譬如她顧紅葯,會是何等感受?

紅藥用力抿緊嘴唇,心底里鼓盪着一個念頭:

當場叫破這詭計,讓這些噁心的嘴臉無所遁形。

這念頭是如此強烈,以至於她渾身都微微地打着顫。

然而,再下一息,那翻湧的情緒,卻又倏然散去。

足足花了兩輩子的光陰,她才知,此乃一計。

而再看旁人,雖年齒尚幼,動起心思來卻不露聲色,行止間更是老練。

兩相比較,高下立現。

她拿什麼去和人家斗?

此念一生,紅葯竟而覺出幾分慶幸。

虧得開初她就沒打算換個活法,如今看來,這條路還真走對了。

那麼,就還按前世的來罷。

腦中念頭不息,紅葯腳下卻是一點不敢慢,嚴絲合縫地卡着紅柳的動作,走上前去推門。

這動作她做得極為自然,因上一世時,她亦是如此做的。

只是,這一世的她,終究不能如上輩子那樣,心無掛礙。

推門的一剎,她心慌、氣短,後脊梁骨冷颼颼地,像戳着兩根冰錐子。

那是紅柳的視線。

縱使背向而立,可紅葯卻分明感覺到,對方的眸光,正牢牢嵌在她的後心。

她再不敢有半分遲疑,“咿呀”推開了門。

門後是熟悉的青石階,綠森森地,苔痕尚新,殘留着連日來被雨水打濕的潮漬。

顧紅葯咬緊牙關,眼一閉、心一橫,抬腳便踩了上去。

一腳踏空。

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向前一撲。

縱使早有所料,然而,當整片青磚直直砸向面門之時,紅葯還是本能地閉上了眼。

“哐當”,那磚地拍在紅葯身前,她四腳着地,結結實實摔了個嘴啃泥。

嗅着微濕的青草氣息,她無聲地吐出了一口濁氣。

成了。

好好歹歹,她算是全了這齣戲。

而她後半輩子的清福,經此一摔,便有指望了。

一陣喜悅湧上心頭,紅葯幾乎忘了方才的憤怒與頹喪,亦忘記了手掌與膝蓋的刺痛,更未去管腳踝處鑽心的疼,唯滿心期待,好似那光燦燦的好日子,正朝她招手致意。

“紅葯!”直到她這一跤摔實了、摔死了,紅柳方才“如夢初醒”,抬起頭驚呼了一聲。

不高不低、不輕不重的聲量,添一分則太響,恐會驚醒香夢正酣的主子;減一分則太弱,劉喜蓮怕還聽不見。

這分寸拿捏的,委實精到。

紅葯呲牙咧嘴地掙扎着站起來,將沒受傷的手背撣着裙子,心底冒出四個大字:

老身服氣!

如今帶着腦子再看,這滿院子可不就她一個糊塗蛋?

可笑她前世此時,她還以為自個走背字來着,直到幾年後,才隱約咂么出點味兒來,卻也始終一知半解。

“你可要緊?”紅柳滿面惶急,疾行兩步,忽然又停下,一臉愕然地看着門後的石階。

那石階原是由幾塊條石拼成的,此際,正中的那塊條石已然塌陷,紅藥方才應該便是踏在這塊石頭上,方才一跤摔倒。

“這石頭怎麼壞了?”紅柳似是極為驚訝,兩手牢牢扶着門框,小心躲開壞掉的石塊,方邁步走了進來。

紅葯轉過頭,沖她咧了咧嘴:“我也不知道。”

此刻的紅葯,終是覺出了疼,笑容古怪而猙獰,與她的處境倒也貼合,並不使人起疑。

“呀,你摔傷了呢。”紅柳盯着紅葯的裙子說道,面上有着再真切不過的同情。

紅葯沒說話,只低頭向身上看了看。

手掌已然擦出了血印,裙子也蹭破了,露出裡頭破了皮的膝蓋,腳踝處更是火辣辣地疼。

彷彿......比前世傷得還重。

紅葯微微蹙眉。

方才那一腳,她是狠着心才踏出去的,莫非用力太猛,演過頭了?

“這又是怎麼了?”還未待她想明,劉喜蓮已被這陣響動驚動,挑簾而視,一見此情形,她當即便沉下了臉。

“你作死啊?路都不會走么?”她摔帘子走了過來,壓低聲音罵紅葯,臉色極為難看。

摔跤就摔跤,偏在她該班兒的時候摔,這不是給人找不自在么?最近張婕妤正惱着她呢,萬一被吵醒了,她這個班頭必要吃掛落。

紅葯此時正疼着,倒也不虞演得不像,只苦着臉回道:“回劉姑姑,我......我不小心踩到那個壞掉的石階,就摔了個跟頭。”

劉喜蓮往門的方向看了看,見那石階果然壞了,臉沉得能擰出水來。

又是摔跤、又是石階壞,怎麼這糟心事都叫她趕上了?莫非老天嫌那三月的月例罰得不夠,還要再來個雪上加霜?

再者說,紅葯若是傷個十天半月的,以錢壽芳那個死腦筋,必會說什麼“該誰的班兒,誰領罪”,到時候,紅葯的差事就會全都落在劉喜蓮的身上。

這可怎麼成?

她好容易才熬到如今這地步,若再回頭做雜役的活計,那不就又活回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