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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影立在帳外,如同定了身,動也不動。

強自抑下滿心的恐懼,紅葯眯眼細瞧,卻見帳上映着那人的影子,好似被風刮來的一般,歪歪扭扭、曲曲折折,說不出地詭異。

是人。

鬼不可能影子。

那立在帳外的,是個大活人。

此念方起,一股寒意已自紅葯腳底直衝後腦勺,似是連血液都被凍住了。

在大齊的後宮,人可比鬼可怕多了。

紅葯上下牙幾乎打架,身子也止不住地哆嗦起來。

“呼啦”,又是一陣風起,直吹得紋帳亂晃,四角捆索更是發出陣陣響動,將旁的聲息皆掩了去。

紅葯拼盡全身力氣,指尖下死力在腿上一掐。

頓時,尖利的刺痛襲來,讓她清醒了幾分。

來人意圖不明,不可輕舉妄動。

趁着這一息清明,紅葯如是想到。

這也是她此時唯一能夠想明白的,餘下的,恕她有心無力。

一旦做下決斷,紅葯立時咬緊牙關,竭力凝下心神,平緩呼吸、止住哆嗦。

所幸那陣風頗大,直颳了數息方停,而待風止,紅葯已是氣息綿長,如若熟睡。

而更為幸運的是,她的床正在窗戶對面,月光只能照見她大半個身子,她的臉恰好隱於陰影之中,由是,她始終半睜着眼,緊緊盯着帳外那道人影,而那人卻不會發現。

這一刻,紅葯無比清楚地知曉,這絕非前世之事。

她年紀再老、記性再差,也斷不會差到忘記這樣駭人過往的地步。

怎麼又多出一件與前世不一樣的事了啊。

紅葯又是怕、又是哀嘆、又是惱恨,腦袋裡像糊了一團漿糊。

“紅葯。”驀地,帳外的人影發出一聲低喚。

輕細而虛飄的聲音,有若鬼泣。

紅藥頭皮發麻,冷汗涔涔而下,全身的力氣都用來維持呼吸的平穩。

越是此等時候,越需鎮定,斷不能自亂陣腳。

紅葯拚命給自己打氣。

“紅葯。”那人影又喚了一聲,隨後,便伸出一隻手,竟要來掀帳門。

紅葯眼睜睜瞧着,連頭髮都要豎起來了。

紋帳上,那漸漸伸長的手臂,扭曲如蛇行,五指箕張有如雞爪,看得人不寒而慄。

恰此時,風乍起,將本就黯淡的月華吹亂,亦將這帳中情景,拂得一陣明暗。

那人影恰於此時掀開紋帳,靜靜地注視着帳中的紅葯。

入目處,是睡相極好的少女形態,兩手平放、雙腿微屈,細膩的肌膚白得好似牛乳。

那人影又往前湊,見紅葯正閉目而眠,呼吸輕淺,分明好夢正。

那人影似是鬆懈了下來,靜觀片刻,隨後,微不可察地嘆了一口氣。

也不知過了多久,紅葯耳畔響起“嚓、嚓”的腳步聲,細碎、輕飄,漸行漸遠,終至不復可聞。

又等了約小半刻,確定身旁身無響動,紅藥方乍着膽子將眼睛撩開一條細縫,向外看去。

屋門半掩、窗扇輕啟,那人影已然不見,看樣子是離開了。

紅葯終於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可嚇死她了。

只這片刻功夫,她全身已然汗濕,手心都是潮的,幸得那人不曾上手來摸,若不然,定要露陷。

摸索着自枕畔拿出帕子,紅葯一面拭汗,一面細細思忖。

她聽出了那人的聲音。

是紅菱。

那兩聲“紅葯”,正是紅菱平素喚她的聲氣。

而再細想,三更半夜之時,能夠無聲無息出現在紅葯床邊的,除了與她同住的紅菱,還能是誰?

紅葯漸漸停下動作,蹙眉沉思。

這大半夜的,紅菱一個人偷跑出去,是去做甚?

前世時,紅葯亦知她心機深沉,是個很難對付之人,而如今她方知曉,這紅菱不僅有心計,還有秘密。且觀其行徑,這秘密只怕還是什麼見不得人的陰謀詭計。

要不......去裡屋瞧瞧?

紅葯手一抖,險些被自己這念頭給嚇暈過去。

她莫不是瘋了罷?

這大半夜的,不說老實獃著,竟還敢往外跑?是嫌命長么?

她暗自搖頭,欲將這念頭拋下。

可越是如此,那念頭竟越是強烈,最後便成了那水裡的葫蘆瓢,這頭按下,那頭便又浮了起來。

掙扎了片刻,紅葯終是咬牙爬了起來。

就看一眼,看了就走,只消快去快回,想來應該無事......的吧?

紅葯暈暈乎乎地想着,連襪子也忘了穿,赤足便踩上了磚地。

又硬又涼的地面,直激得她打了個冷戰,腦中反倒又明白了些。

抄起地上一隻小杌子,權作武器給自己壯膽,紅葯拿出前世與潑婦打架的氣勢來,大步行至簾邊,貓腰鑽了進去。

至於為何貓腰,紅葯絕不會承認她腿軟。

總歸進屋就是了,姿勢如何,並不重要不是?

進得屋中,紅葯緩了片刻,方直身而起,轉首四顧。

裡間也安了一扇窗,月光湧進來,照得紋帳一片慘白。

仗着那不多的一點血勇,紅葯拉着架子、打着擺子,一小步、一小步挪至帳前,隨時做好轉身逃跑的準備,顫着手便要去掀帳門。

就在手指離着帳門只有一線之際,一個念頭,陡然划過她的腦海:

這帳門上頭,會不會有機關?

紅葯心一顫,手便僵在了半空。

這念頭是如何冒出來的,她不知道,然而,再仔細琢磨琢磨,卻是越想越有道理。

前世宮裡那十八年,她見過太多心細如髮之人,紅菱更是其中翹楚。

這細心的、藏着秘密的紅菱,會這樣放着自己的屋子不管,便大大咧咧地去了外頭?

應該不會。

不,是肯定不會!

紅葯連牙齒都顫抖了起來,像被那月光燙了一下似地,飛快地縮了回手。

前世的紅菱便已然讓她吃不透、看不懂了,這一世,其行止之鬼祟、舉動之怪異,越發透出一股子詭譎,讓人心底發憷。

絕不可調以輕心!

紅葯往後退了半步,想了想,索性也不去碰那張床,只圍着床打個轉,在另一側停了步。

從這個位置,能夠清楚地看到帳中情形。

是空的。

紅葯略略放下了心。

可再下一息,她的心便又提了起來。

她可得動作快些,莫要與返回屋中的紅菱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