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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聞言,俱皆應是。

於壽竹似還有些不放心,加重語氣又道“前頭袁尚寢的話你們也聽到了,這地方比六宮還要大,不管當什麼差事,你們來回便只從這條道兒走,便有小道兒、近道兒,你們也別顧着便宜抄近路,只記牢了走這一條路便是。”

這是怕有人生事,拿這些宮人頂缸,讓她們別亂跑添事兒。

見她說得鄭重,諸人俱皆凜然,氣氛亦變得沉重起來。

於壽竹點了點頭,復又舉目望去,見瓊華島已然在望,便最後一次叮囑道“莫亂跑、莫亂瞧、莫亂語。記着三這句話,自能當好差事。”

紅葯等人肅容應下。

於壽竹笑起來,摸了摸幾個小宮人的頭,便將她們帶去了瓊華島。

島上此時正是一派忙亂,一個身量高瘦的掌事宮女迎來,和於壽竹做了交接,點清人數,便將她們帶上了島。

紅葯搭眼看去,微微一嘆。

又是熟人。

那高瘦掌事宮人名叫姜壽菊,十年後,她便是西苑總管,此人十分刻薄、愛財如命,當年湘妃在她手底下很吃過些苦頭。

不過,她倒也並非心狠手辣之輩,由她管着的西苑,還算是個能活命的地方。

匆匆想罷,那廂姜壽菊已經開始分派差事,因見紅葯生得乾淨,便命她去臨時搭的灶上燒茶。

這算是個閑差,另一些宮人卻沒這般好命,不是去搬花,就是去掃地,要麼就去抬東西,各各忙於差事,連紅梅都沒空看野眼了。

紅葯也穿上大號的粗布圍裙,手裡拿着把大蒲扇,兢兢業業地守着灶火,一鍋接一鍋地燒着茶。

莫小看這隻灶台,今日瓊華島上所有宮人的茶水,皆從此處來,其繁忙程度可想而知。

一整個白天,紅葯在煙熏火燎中度過,待暮色將至,灶台終被拆去時,她已是滿面烏黑、兩眼通紅,活脫兒一隻黑兔子。

去井邊洗凈頭臉,又將髮髻衣衫理了理,紅葯便又馬不停蹄,被姜壽菊趕去各處傳話。

開宴在即,各處皆在做最後的準備,從花盆的位置,到登楣子上鋪着的錦墊,無不要經過最嚴格、最精細的查驗,以防出現任何一點問題,驚擾了貴主兒們。

也正因如此,需要往各處傳話的活計便猶為重要,添減、改換、挪動等等,雖皆不是什麼大事,可傳錯了一言半語的,弄出岔子來,大家都沒好果子吃。

姜壽菊亦是見紅葯老老實實燒了一天的灶,說話行事都十分穩妥,比那些毛手毛腳的小宮人強多了,這才對她委以“重任”。

於是,接下來的那半個時辰,紅葯直是疲於奔命,鞋底都快磨出洞來了,總算在黃昏之前,諸事妥當。

紅葯亦就此得着了喘息之機,躲在芭蕉園的一處背陰處,與幾名宮人吃了晚飯。

晚飯十分簡單,不過是干餅鹹菜罷了,連湯都沒有,只有白水。而即便如此,紅葯亦是狼吞虎咽,連吃了三大塊餅,才算解了飢火。

這一整天的活計,比她在小庫房兩天的差事還累。

坐在一塊大青石上,她往四下看了看。

月亮已經升起來了。

天空是純凈的煙青色,幾粒星子斜綴於一隅,清冷、疏落,如漫不經心的看客,俯瞰着這莽莽塵世。

不知何時,瓊華島上已亮起了燈,紅與黃交織着,太液池的蓮葉上,浮着一盞盞水晶燭台,剔透而細碎的光影倒映於粼粼波光之間,明河澄凈、風清月白。

紅葯又將視線往回掠,便見通往瓊華島的那條長路上,亦懸着好些彩燈,艷麗得如同綻放的煙火,風起時,搖曳得一路斑斕。

紅葯痴痴地看着,心頭悸動,委實難言。

自打重生之後,她無一日不在謹小慎微中度過,此刻舉眸,才終是發現,禁宮風物,亦自有它的一種美麗。

那是一種華貴而又不真實的美,虛幻、空洞,卻又如天邊那輪皎月般,引得人不由自主地嚮往與追逐。

前世今生,她還是第一次生出這種感覺,一時間也說不出是何滋味,心下無限悵惘。

用罷了飯,紅葯等人便離開了芭蕉園,轉去兔兒山待命。

原以為接下來會閑上些時候,不想,姜壽菊轉臉便又找上了紅葯,給了她一宗新差事

領路。

“你這孩子,瞧着年紀不大,差事倒是辦得挺妥當的,生得也還乾淨,便去給那些姑姑們領路吧。”她似是對紅葯甚為滿意,笑容頗真切。

說完了,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問“路你都認得了吧?若不記得,我再叫人領着你走一次。”

紅葯忙道“回姑姑的話,路我都記下了。只不知姑姑要我領哪一條路?”

聽了這話,姜壽菊心下越發滿意。

果然的,尚寢局也不儘是笨蛋,這一個就非常聰明,聽這問話,便知是當老了差的,比那六宮裡的都不差。

她這話其實倒也不算錯。

兩世人生,在宮裡當了二十來年的差,紅葯完全稱得上“老江湖”,這些差事里的關竅,自是門兒清。

舉凡大宴,領路是要分作好幾種的去凈房是一路;換衣裳的是一路;還有一路,倘或有奴婢現犯了錯兒,要被拖下去的,又不想叫她們擾了主子清靜,亦會有專門的收押之處。

自然,這還只是給奴婢們領路,若是替主子引路的,則又是另一撥人了,紅葯這些臨時借來打雜的,自是撈不上這等肥差。

“你便領着換衣裳那一路吧。”姜壽菊挺喜歡紅葯的,便予了她最輕省的一處。

紅葯應了個“是”,姜壽菊便命個小宮人予了紅葯一盞絳紗六角宮燈,又給了她一個小布袋兒,說道“燈籠里的蠟燭夠燒上半個時辰的,若是滅了,這布袋裡頭有替換的蠟燭和火石,你自己換上便是。”

紅葯接過布袋兒系在腰間,提起燈籠瞧了一眼,便見那燈籠上寫着一個大大的“衣”字。

這字寫得極妙,從遠處看去,恰似一件飄舞的女子衣裙,無論識字與否,一眼便能瞧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