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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妃被說動了。

或者不如說,她自己其實亦是如此想的。

此前,靠着東平郡王幼子遞來的條子,她方才得以擊敗強敵,隨行伴駕。而為了掩人耳目,她還捎帶着把敬妃也拉了過來,敬妃蒙在鼓裡,只以為是運道好,卻不知這其實是淑妃送她的機緣,目的便是不讓自己顯得太突兀。

如今,行宮突然走水,她們這些伴駕之人,便也被推到了浪尖兒上,一旦有個差池,那可是能要命的事。

“你這話很是。”淑妃笑道,伸出纖纖十指,垂眸打量着指甲上新染的丹蔻:“這幾天我冷眼瞧着,陛下竟是沒去過玉清殿呢,倒是常往我和敬妃這裡來。”

玉清殿乃是荀貴妃的住處,建昭帝已經快半個月沒去了。

這可不算什麼好事。

荀貴妃的那一個“貴”字下頭,不知壓着不少人的屍骨血肉呢,得罪了這一位,日子可就難過了。

“正是這話,娘娘比奴婢更明白。”康壽薇奉承了一句。

淑妃笑了笑。

不過,很快地,她的眉尖便又輕蹙起來:“我還是有點兒不放心。你也知道的,前兒晚上郡王求見,到底也是我多說了一句話,陛下這才召了他進來。你說,陛下會不會以為……”

她抿了抿唇,一臉地憂心忡忡。

康壽薇倒是比她看得更通透,笑道:“娘娘這麼做沒錯兒的。人都有私心,娘娘的私心放在明處,任誰都是一眼看到底,就算有些閑話,也沒多大要緊。”

她在宮裡呆了十來年,早將這些門道摸清了,建昭帝的脾氣,她也多少了解一些。

相較而言,淑妃雖然不笨,進宮的日子卻短,比不得她這當老了差的。

“噯,你這話倒也不錯。”淑妃頷首道。

語畢,自嘲地一笑:“我啊,就是有時候思慮太淺,不夠周全,還好阿薇幫我。”

她柔聲細語地說著,眉輕顰、眸蘊水,點點清愁,大有捧心之態。

康壽薇冷眼瞧着,心下無比地服氣。

淑妃這傷春悲秋的模樣,在宮裡也算少見,難怪陛下對她如此上心呢,委實是這一款兒的美人,實芯的少、假裝的倒挺多。

陛下眼睛又沒瞎,孰真孰假,他能瞧不出來?

放眼望去,這宮裡風吹就倒的嬪妃多了去了,何以獨淑妃一人得寵?還不是因為她是“真性情”?

九成九的真,再摻上一分的假,建昭帝就愛這個調調兒。

斂斂了眉,將這些念頭拋開,康壽薇斟酌着又開了口:“娘娘,奴婢這裡倒有個消息。前兩天,奴婢打聽到了郡王妃的生辰,好像就在十月里……”

她意味深長地停住了話頭。

淑妃眼神微閃,低低地“唔”了一聲,正欲說話,驀地,院外響起一聲通傳。

“啟稟娘娘,陛下叫侯二總管送東西過來了。”

小宮人毫不掩飾的歡喜音線,隔一院秋雨,遙遙送至軒窗。

淑妃怔了怔,旋即,柳眉一揚、雙眸一彎、唇角一翹。

剎那間,清愁散盡,春風瀲灧,那清麗的容顏攏在氤氳燭影下,若海棠春醉,美得動人心魄。

“快請罷。”她自美人榻上起了身,不疾不徐地說道,攏在袖中的手指,輕捻着袖畔繁複的繡花。

陛下並不曾與她生分。

他的寵愛還在。

康壽薇此時亦是喜動顏色,疾步行至窗前,朝外頭那幾個小太監一點手:“你們都過來,掌燈。”

乾清宮二總管親自送東西,自然是陛下有了賞賜,若是黑燈瞎火地迎着,卻也太過簡慢了。

見她喜得眉眼都活泛了,淑妃倒有閑情打趣她:“瞧把你給東的,比我這個主子還歡喜。”

康壽薇歡喜地道:“主子好了,咱們做奴婢的自然也會跟着好。這是奴婢的私心,主子千萬恕罪。”

淑妃心情大好,自不會計較她的玩笑之語,擺了擺手作罷。

康壽薇亦快手快腳闔窗落簾,又替淑妃整理衣飾。

不一時,侯敬賢便領着幾個小太監,徐步踏進內院。

康壽薇親挑簾櫳,將他們一行人讓了進來。

侯敬賢攏共帶了四個小太監,他四個人人都沒空着手,一水兒地手捧金漆托盤,盤子上頭蓋着紅布,紅布上又罩着極金貴的水晶玻璃罩,防着東西被雨淋濕的。

康壽薇直是笑逐顏開。

這水晶罩便已經很貴重了,可見裡頭的東西更重,由此亦可知,建昭帝人雖去了榮禧殿,心裡挂念的,還是她們娘娘。

一時間,主僕二人俱是心頭大定,面上皆露出笑來,被滿室紅燭一映,格外地喜慶,而瓊寧殿內外亦很快明燭閃耀,熱鬧非凡,與半條街外燈火輝煌的榮禧殿不相上下。

一得賞賜,一得雨露,無分輕重,寵愛亦是相同的,於是,歡欣雀躍,亦是一樣。

只是,這熱鬧的燭光,到得荀貴妃所住的玉清殿時,卻又變得黯淡了起來。

微雨涼風、庭戶冷落,玉清殿門前,只有一盞宮燈孤零零地亮着,微弱的光暈,被滿世界的蕭瑟滌盡。

而皇后娘娘所住的玉華宮,更是黑燈瞎火地,早便人去樓空了。

這一夜,行宮與皇城之中,自是幾家歡喜幾家憂愁,說不盡地秋思秋恨,不提也罷。

次日一早,東平郡王拜別建昭帝,坐馬車迴轉郡王府。

他在車上盹了一覺。

他認床,昨晚又想東想西地,便沒大睡好,早上起來精神很是不濟,這一路馬車慢悠悠晃着,他乾脆躺平了,竟也睡得頗沉。

到了地方,東平郡王被小廝喚醒,兩手搓着臉下了車,提聲吩咐:“走着,去外書房。”

若換作往常,這一整夜未歸,他回府後必定會先去寧萱堂郡王妃朱氏跟前,先行報一聲平安,然後再去別處鬼混。

而這一次,他不知是忘了還是根本就不在意,下車便直奔外書房。

才將走到院門處,便見一翩翩少年自別路而來,一身簇新的靛藍寬袍,拿松綠絛子鬆鬆環着,烏黑的髮髻以一根八仙過海青玉簪貫住,人物濟楚、丰神如玉,正是徐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