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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見,宋閣老或許是個貪官,然在誠王之事上,他可能也只是知情而已。

湯家背後,必定另有其人。

略凝了凝神,徐玠面上浮起一個笑來,問道:“那本賬簿,應該便是揭發宋閣老的證據吧?”

“可不是。”許承祿嗑完了瓜子兒,又開始嚼蠶豆,“格崩格崩”地,倒也沒妨礙他說話:“老宋家已然完蛋了,如今他們要擔心的只有一事,那就是陛下是誅他九族,還是誅他五族。”

冰冷的語聲,嵌在那“格崩”聲中,有一種難以名狀地殘酷。

徐玠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看起來,至少目前為止,建昭帝認定了宋閣老便是湯家幕後之人。

奇怪的是,湯家竟也默認了。

為什麼?

“那湯家又會如何?”徐玠再問。

許承祿“哈”地笑了一聲,語帶調侃地道:“我說徐五爺,這個問題你可問得多餘。行宮走水之事,不還是你挑頭才叫破的么?那湯家走了老宋家的門路,將那引火的泥料送進了行宮,家中還私藏着金國產的火藥,又從他們家鋪子里拿住了金國探子,你說說,他們家該怎麼著?”

“誅九族?”徐玠試探地道。

許承祿“嗯”一聲,將幾粒蠶豆一股腦兒扔進嘴裡,一面大力嚼着,一面漫不經心地道:“通敵叛國、謀逆弒君,老湯家必定是要絕戶了,湯老兒自知必死,那罪名認得別提多痛快了。”

徐玠點了點頭,面色未動,心底疑竇更甚。

前世他是在四處遊盪之時,偶爾聽聞了湯家與誠王之間的勾當,後為證其真偽,他暗中走訪了許多年,直至延康年間,才終是查出了一點眉目。

也正因此,不久前在幫東平郡王卜卦之時,他才會特意點出“門前有水”四字,卻是為了合上“湯”姓的水旁。

只是,他沒料到,如今湯家闔族危在旦夕,湯正德卻咬死了不肯供出真正的幕後之人,難道說,湯家還有把柄被人握着,不得不替那人遮掩?

換句話說,這個把柄,並非表面上出逃的那個湯九郎,而是另有其人,或其物。

忖及此,徐玠猛地想起一事來,便又低聲問道:“草民聽說,那湯九郎居然還有個長得一模一樣的替身,可是真的?”

“格崩”之聲突地停了停,許承祿轉過頭,看了徐玠一眼,旋即笑起來:“想不到徐五爺的消息倒也靈通,竟連這個都知道了。”

“好說,好說,只是略微打聽了打聽,到底此事也與我徐家有點兒關係不是?”徐玠笑得若無其事。

此事並非秘密,蓋因那湯九的替身在押解途中大喊大叫,清清楚楚把湯家那點事情全都兜了出來,整條街的人都聽見了,潘體乾為此還吃了掛落。

金執衛不曾查出密室,反是人家自己供出來的,確實是他失職在先。

當然,若假以時日,他們應該也能查明真相,但到底遲了一步,金執衛也因此很是面上無光。

相反地,許承祿卻率內衛截獲了湯九郎,拿到了關鍵的賬簿並幾封密信,不僅揪出了宋閣老,更將遼北軍門也一併揪出,一舉挖出大齊朝堂兩顆毒瘤,居功至偉,陛下極是欣慰,曾不止一隻當面嘉獎於他。

“老潘這回是栽嘍。”許承祿似亦想到了這些日子的暢快,蠶豆嚼得越發起勁兒,那幸災樂禍之意,即便隔着面具,亦能知悉。

這回內衛很是長臉,他自是歡喜。

徐玠沒說話,只有些詫異地看着許承祿。

就這幾句話的功夫,許承祿居然把一盤蠶豆也給吃光了。

這人原來愛吃零嘴兒?

之前倒是沒發現。

“總之,老宋家這回是玩兒完了,幾輩子都緩不過來。”許承祿推開空的蠶豆碟,長臂一伸、一攏,便將一碟子四塊玫瑰糕一總兒撈在手裡,盡數塞進口中。

頓時,屋中響起一陣極有氣勢的咀嚼聲。

也難為他,嘴裡塞滿了糕點,竟還能出聲點評:“這玫瑰糕味兒還不錯,你酒樓的白案手藝挺好啊。”

徐玠忙謙:“大人過譽了,您要是喜歡,草民再叫人……”

“用不着。”許承祿打斷了他,雙手虛虛劃拉了一下,卻是將整桌的點心都劃在其中,“有這些盡夠了。”

徐玠忙低頭應是,就此掩去了眸底的一絲詫異。

他現在深刻地懷疑,許承祿這是特意沒吃早飯,專門來吃他這個大戶來的。

數息之後,徐玠才將這心思按下,繼續着方才的思路問道:“草民聽說,湯家被圍住的那段日子裡,湯大老爺竟偷空去了一趟和善堂,是真的么?”

這一問很是大膽,卻是隱約涉及國丈。

不過,五十兩黃金擺在前頭,問兩個大膽的問題,想也無虞。

果然的,許承祿根本不以為意,揮手道:“那是湯老兒胡亂攀扯,打了沒幾下他就全招了。”

他笑了幾聲。

是那種獵人戲弄獵物時的譏誚的笑。

可惜的是,人皮面具上並不見這一笑的真容,唯語聲和着咀嚼聲不斷傳來:

“這老兒倒還有幾分本事,竟不知從哪裡打聽到了和善堂的由來,痴心妄想着給咱添堵,本官可挺生氣的,叫人扒了他兩片油皮兒。”

若無其事地說著這些,他的嘴巴終於空了,遂展袖伸臂,徐玠只覺那寬大的衣袖一攏一兜,空碟子已然被推去了一旁,而剩下那半桌面的零嘴兒,則被許承祿攏至了跟前。

如同帝王巡視領地一般,許承祿居高臨下地掃視着面前的零嘴,很快便抓起離得最近一碟松子,整碟倒進掌中,隨後,那修長而靈巧的十指便開始剝起了松子殼兒,口中則笑道:

“我說徐五爺,本官可聽說了,你是神算,這些事你何不自己算上一算,問本官作甚?”

徐玠聞言,立時肅容道:“好教大人知曉,這天人感應,需要契和一定的條件,不是時刻都能有的,有時候半個月也未必有一回,有時候卻是一天里連着幾回,委實沒個定數。是故,比之於那幾個銅錢,草民還是覺着,大人更牢靠些。”

一通馬屁拍得高明至極,竟把許承祿看得比天意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