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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五太太救了我,是么?”徐婉順顧不得陳姨娘正在哭,再度問了一聲。

陳姨娘拿帕子拭着淚,點頭道:“我的兒,正是五太太救了你啊。魯媽媽過後說了,是五太太命她去那閣子里尋你說話來着,因怕有個萬一,五太太還叫她多帶了幾個人手,又把我也叫上了,就是想要告訴你,王妃和三夫人要同往閣子里去,那閣子里有男……”

她忽地咽住話頭,悄悄抬起一雙含淚的眼,從帕子後頭覷着徐婉順的面色。

就在小半個時辰前,當她進得眠雲閣之時,徐婉順正和個年輕男人並頭躺着,睡得極熟。

陳姨娘真是嚇得魂都快飛了,手腳也沒了力氣,好在魯媽媽很是得用,三下五除二便將事情處置妥當了,而今再提前事,她怕徐婉順一時難受。

然而,女兒的神情卻極平靜,面上甚至還掛着笑。

陳姨娘原就非多思多慮之人,見狀便放下心來,又續道:

“罷了,這話說來也長,我從頭與你說罷。原是五太太聽人說你去了眠雲閣,她先也沒當回事,只是在半路上偶遇了王妃並三夫人,她們卻說什麼眠雲閣里有個夢溪先生。

五太太這才覺得不對,當下顧着你的名聲,也沒敢說出你來,只拿個什麼由頭攔下了王妃並三夫人,又命魯媽媽快快到我這裡來與我一併過去……”

她又哭了起來,泣不成聲地道:“我先還半信半疑地,卻不想……不想竟是真的……這起子人真真是下作,可憐我的兒……”

一面哭,她一面又緊緊抱住了徐婉順。

細弱的手臂,並不是太有力的樣子,卻勒得徐婉順生疼。

她未再如方才那般推拒,而是溫順地偎在了陳姨娘的懷裡。

昏暗的屋中,簾幕低垂,相擁的兩個女子如靜止的畫,淡淡的影子被幽燭之投射在窗格上,似有若無。

哭泣聲很快便低了下去。

連續幾場痛哭,令陳姨娘心底的情緒疏散了大半。

更何況,哭也是需要力氣的。

陳姨娘所有的力氣,在完好尋回女兒之後,便已然消耗一空,此刻不過強撐着罷了。

攬住肩膀的雙臂漸漸變得無力,向下滑落。

徐婉順拍了拍陳姨娘的後背,脫出她的懷抱,凝視着眼前的女子。

曾經絕美的容顏,在歲月中變得滄桑與衰敗,便如三春過盡的這個深秋,又像即將凋謝的花。

這是一張失卻了鮮艷與明媚的臉,眼角生出細細的紋路,清亮的眼眸也被淚水奪去神采。

然而,在徐婉順看來,此際的陳姨娘,很美。

她抬起手,輕撫着那一副擰得極緊、不描而黛的眉,笑着道:“姨娘還是笑起來好看些。”

陳姨娘一呆。

徐婉順飛快收手,猶帶蒼白的臉上,笑容嫻靜而又溫婉,恍若無事一般:“好了,姨娘,您也別惱、也別哭了。我總歸無事,牛婆子也沒把我怎麼著。”

“可那該死的老貨誆了你,把你誆去了……”陳姨娘的聲音堵在了喉頭,再也沒辦法往下說,眼淚重又簌簌而落。

不消說,這牛婆子必是被人收買了,至於收買的人,無外乎朱氏與安氏這兩個。

在陳姨娘看來,安氏嫌疑更大。

她留了個心腹丫頭在眠雲閣外守着,親眼瞧見安氏與那什麼何先生說,那閣子里睡着的年輕男人是她娘家內侄,叫什麼遠哥兒。

“我呸,豬油蒙了心的東西,什麼阿物兒,也敢咱們肖想王府的姑娘!”陳姨娘恨得眼睛都紅了。

安氏自個兒攀上王府不算,竟還想讓自家侄子也沾個光,這也就罷了,正經登門提親也不是不成,可她卻偏用了這等下流法子。

“我呸!破落戶!下賤行子!”陳姨娘咬着牙根兒,手裡的帕子幾乎擰爛。

徐婉順並不知她在罵誰,也沒去問。

陳姨娘全心全意地待她好,她自是知曉。

只是,這位姨娘也是真真正正地無用,略複雜些的事,她便不大弄得清楚,與其問她,還不如去問五房。

她之前還想着要去求一求紅葯,讓她幫着周全一二,卻未料,紅葯已然想在了前頭,連證人都給她找好了。

往後但有人問及徐婉順今日去向,徐婉順便大可將上述這段話說出去,而蓮香也一定會作證說“正是如此”,紅葯也一定會加上“我也知道這事”。

如此一來,懸在頭頂的那把刀,便再也落不下來了。

縱使早便冷透了心腸,可這乍乍然地暖風拂上頭,徐婉順還是不可避免地恍了恍神。

她張開口,喉頭卻堵得酸澀,連一個單音都發不出。

她只得歉然地向蓮香笑,眼底漸漸生出潮氣。

蓮香卻像沒瞧見,只笑嘻嘻地道:“四姑娘,時辰也不早啦,婢子這便扶您去前頭可好?

若是四姑娘樂意的話呢,就請您把您方才瞧見的、聽見的,都與婢子說一說。婢子來王府的日子短,最愛聽個新鮮了。”

說話間,她秀氣而聰慧的眼睛,在徐婉順的面上輕輕一滑,復又滑向了別處。

徐婉順聽懂了。

縱使她並不能想明,五房在其中底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但至少目今看來,五房並無惡意。

而蓮香跟她打聽眠雲閣中之事,似是又從另一個層面表明,五房確實與此無關。

深吸了一口氣,再將那冰冷渾濁的氣息,自肺腑深處輕輕吐出,徐婉順喉頭的緊滯之感,終是化去。

隨後,她的頰邊便現出了兩個梨渦。

那是一個溫柔恬靜的笑,有別於她從前任何時候的笑,看上去倒有了幾許大家姑娘的氣度。

她含笑看着蓮香,輕聲說道:“如此也好。恰巧這路也挺長的,那我就細細地把我所知、所見,全都告訴了你,你好生聽着便是。”

蓮香歡喜地應了個是,上前扶住了徐婉順的胳膊,主僕兩個相依着,緩步而去……

王府壽宴過後,玉京城連着陰了好幾天,卻也不曾落雨。

待天光放晴,滿城已然再無一絲綠意,唯北風獵獵,吹得天上雲絮疾走,腳底浮塵亂飛,那寒冬便如惡客,已然欺上門來了。

“我與你說的事,你後來可去查了?”坐在前往皇城的馬車上,紅葯屈起指節,輕輕敲了一下徐玠的腦門兒。

“乖,別鬧。”徐玠抓住那隻作亂的柔軟的手,團在掌心把玩着,有點心不在焉。

紅葯奪手而回,拿眼角狠狠剜他。

徐玠手中一空,卻猶似未覺,仍舊保持着團握的姿勢,一雙清幽的鳳眸長久地盯着車壁某處,怔忡地、悵然地,不知在想些什麼。

紅葯舉起手在他跟前晃了晃。

徐玠像沒瞧見,管自出着神,就像是得了種怪異的痴病,周遭的一切他都注意不到。

紅葯放下手,秀麗的眉往中心攏着,攏出了幾許愁煩。

徐玠如此模樣,已經有足足兩天了。

紅葯先以為他是累着了,過後才覺着,並非如此。

時時刻刻走神的人,那不是累,而是遇上事兒了。

到底是何事呢?

紅葯也問過兩次,每一次,徐玠皆是欲言又止,過後便會緊緊地抱着她,抱上許久。

抱完了,還是啥也不肯說。

紅葯這心裡便像有丸砸的肥爪子在撓。

“你這是怎麼了?魂不守舍地。是不是外頭的事情不順?”靜坐了片刻,紅葯到底擔心着,終究問了出來

徐玠很快便要啟程,而今日進宮,亦是那個鎮國將軍的封賞下來了,夫妻二人這是進宮謝恩的。

待謝了恩,徐玠便要前往陝甘,啟程的日子就在後天。

是以紅葯才會如此急迫。

她請徐玠幫着查問的,不是人或事,而是一處地方——眠雲閣。

上回徐婉順並安遠山被人算計,便是在這處閣子里,而據蓮香後來轉述,徐婉順一口咬定她在暈迷時,是被兩個面生的婆子給扶去榻上的,還將二人形貌也說了出來,言之鑿鑿,表示絕不會看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