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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隆——”

滾滾雷鳴在皇城的上空盤旋着,一記又一記,仿若有巨人揮拳捶打地面,將那連天寒雨亦震得稀碎。

金海橋西畔的某所廢殿中,建昭帝攏袖站在殘檐下,全然不顧身旁牆垣上遍布的苔痕與灰漬,一臉滿意地望向遠處翻滾倒落的石塊,頷首笑道:

“小五哇,你這‘驚天雷’,果然有那麼幾分威勢。”

徐玠親執着一柄碩大的明黃油傘,躬立於皇帝陛下側畔,替天子遮擋着迎面飛來的雨線,勾着腦袋哼哼哈哈地道:“那什麼吧,陛下真是謬讚了。微臣實則也不過是碰巧把這東西給鼓搗出來了而已,其實吧,微臣……”

“得了,得了,說你胖,你還就給朕喘上了。”建昭帝似笑非笑地斜了他一眼,亦將他的余言給打斷了。

徐玠塌着半邊肩膀,一面將傘舉得更高些,一面便在那兒叫屈:“陛下冤枉微臣了,在陛下的跟前,微臣喘口大氣都得掂量着呢,哪兒敢再有別的。”

建昭帝被他給氣樂了,伸出龍手,屈指向他腦門兒上彈了個響嘣兒,笑罵道:“看把你給能的。朕才誇你兩句,你這尾巴就翹上天去了,還跟朕來這套。”

話雖如此,他面上的神情卻極是振奮,兩眼都在冒光,笑道:“話說回頭,你小子也委實該當好生誇兩句。這麼個大鐵傢伙,難為你怎麼弄出來的。”

說話間,他的視線已然滑向了左首。

那裡正佇立着幾所臨時搭建的雨篷,正當中的雨篷之下,是一乘載着鐵炮的四輪車,那鐵炮通體烏黑,其材質迥異於尋常鐵器,其上似有無數精細的、讓人難以看懂的機關,每一個部位都流露出一種不屬於這個時代的工巧之感。

此外,那國內四輪車亦極罕見,車軲轆竟是四個渾圓的鐵球,其材質亦與鐵炮相類,漆黑中泛出烏沉沉的光澤。

“小五,你那小車的車軲轆也是那什麼鋼做的?”建昭帝眯着眼問道。

徐玠立時躬身道:“是,陛下,那車軲轆有個名號,叫做‘萬象輪’,比之尋常的車輪更靈巧,不管車子往哪個方向轉,都很是便給。”

說至此節,他的眼皮子向下一耷拉,低聲道:

“陛下,這東西別看它小,實則特別難弄,微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才做得了四、五套,全都用在這種小炮車上了,畢竟,戰場軍需之物,輕忽不得的。”

言外之意,除了眼面前這幾個,再沒多的了。

建昭帝失笑地看着他道:“怎麼著,你這是怕朕跟你要這軲轆,特為提前來諫一諫的?”

“微臣不敢。”徐玠立時恭聲說道,低眉順眼地,要多聽話有多聽話。

建昭帝輕輕“哼”了一聲,也不理他,只將衣袖振了振,轉向正站在另一側的潘體干,問道:“老潘哪,那些個遼島兵衛,你都驗看過了?”

“是,陛下,臣親自驗過了。依臣淺見,那是一支鐵軍。”潘體干叉手回道。

“鐵軍?”建昭帝眉峰一聳,面上湧出明顯的詫異:“這等溢美之詞,朕可是很少聽你說起啊。”

“陛下面前,臣豈敢虛言。”潘體干半低着頭,修挺的身形如若凝淵,令他說出的每個字都有着難以言說的分量。

建昭帝微有些動容,視線不由自主又轉向了徐玠。

徐玠剛才什麼樣,如今還是什麼樣,老老實實地,手裡的傘都沒移上半分。

目注他良久,建昭帝方才開了口,那唇齒間白煙吐露,一如他微有些虛渺的語聲:“真是看不出啊,你小子竟還是個帥才。”

“陛下這話可太誇讚着微臣了,微臣萬萬不敢領。”徐玠的腦袋往下低了兩分,語氣極為懇切:

“微臣既不是什麼帥才,也沒什麼別的才,微臣其實就是有點兒余財罷了。”

他抬起頭,露出一張垮下去的臉,像是快要哭了:“就為了這麼幾個兵、幾台炮、幾竿槍,微臣的那點兒余財全都給搭進去了,如今真真是窮得叮噹響。”

這話一出,建昭帝綳不住又樂了,那虛煙般的語氣亦彷彿落在了實處,揮手道:“別跟朕這兒哭窮,朕知道你這廝有錢的緊。”

見他神情松泛,徐玠心頭亦是一松,面上卻還是一臉地苦相,拿空着的那隻手把袖籠給翻了開來,帶着哭腔道:

“陛下啊,您可要信微臣的話啊,您瞧瞧臣這袖籠里,真格兒的連一角銀子都沒了。”

看着他空空如也的袖籠,建昭帝不由哈哈大笑起來,一壁笑,一壁衝著侍立的常若愚招手:

“老常哪,你這就去傳朕的話,給咱們徐愛卿家裡送點兒銀子,三百兩嫌多、五百兩不嫌少,免得這小子在外頭說朕摳門兒。”

常若愚笑眯眯地應了個是,當真跑下去傳話去了。

這廂建昭帝也笑夠了,點手喚徐玠道:“這大傢伙朕瞧了好幾回,算是瞧夠了,你把那個小東西拿來給朕再瞧瞧。”

徐玠躬應了一聲,轉首喚來個小內侍替他撐着傘,便自去了一旁的雨篷,與幾個穿大紅胖襖、模樣精幹的兵衛嘀嘀咕咕地說起話來。

趁此閑暇,建昭帝游目四顧,所見之處,一片空闊,不由慨嘆地道:“也多虧了皇城有內安樂堂這麼個地兒,原先朕還覺着多餘,如今看來,這塊廢地也算有些用處了,那些人么……”

他嘆了一聲,仰望着當空飄飛的細雨,緩聲道:“既是她們罪不至死,倒不如給她們一條活路。”

這話顯是說予潘體干聽的,他立時叉手沉聲道:“陛下聖明寬仁,遵陛下聖意,臣已經把這些人都安置妥了,請陛下放心。”

若是紅葯在此,定會驚異於這片地方的變化。

原先的內安樂堂,如今已然空無一人,唯四面高牆包裹着寂寥的庭院,而那些曾關押犯妃與罪婢的宮殿,此際亦已泰半化為廢墟。

它們是被徐玠研造出的新式火器擊毀的。

這個曾經與死亡、衰朽與腐爛為伴的不祥之地,在一次又一次槍火與炮擊的洗濯下,竟煥發出了幾分生機,不再如從前那樣死氣瀰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