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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五,恰是春陰天氣。

國公府世子夫人常氏一早便起了榻,就着案邊微明的燭火,晨妝已畢,復又命小丫鬟將支摘窗啟開了半扇,憑窗遠眺。

晨光幽微,青青濛濛的一片,廊下的燈籠還亮着,在黯淡的曙色中暈出幾團淺白的光華。

幾個粗使婆子正彎着腰於廊外洒掃,小丫鬟提着水桶行過磚地,一路潑潑洒洒地,落下好些水漬。

常氏探手將窗子推開些,撲面一陣東風襲來,倒也無甚寒意,唯潮氣侵衣。

“這天瞧着像是要下雨的樣子。”常氏蹙眉自語,面上含了幾分擔憂“今兒可還有宴呢,萬一當真下起雨來,這迎送上頭便又多了一樁事。”

她的陪房錢旺家的正侍立在側,聞言便知她說的是今日國公府認親宴之事,遂在旁笑道“奴婢聽人說,水可是主財的呢,這雨早不下、晚不下,偏今兒下,可見是這財就要來了,這可是吉兆。”

常氏不由失笑,轉首嗔道“媽媽這又是從何處聽來的怪話,咱們家又豈是缺了那點兒錢財的人家?”

錢旺家的便陪笑道“奴婢也就這麼一說,這些渾話夫人也莫往心裡去。”又勸她“莫要在風口裡站着了,看涼着。”

常氏原也不過偶有所感,被她這樣一打岔,也就罷了,因見時辰不早,忙收拾起來,帶着一堆丫鬟婆子去往明萱堂請安。

才一轉出角門,便見垂花門外走來數人,一水兒的錦袍玉帶、步履如風,正是國公府世子蕭戎並長子蕭簡、次子蕭策。

常氏立時停下腳步,笑盈盈地望住他們,口中說道“今兒真巧,你們也這時候來了。”又向自個兩個兒子招手“簡兒、策兒,到為娘這裡來。”

長子蕭簡今年已然十三歲了,是個美姿儀、俊容顏的翩翩少年,此時聞言,立時噙笑上前給常氏見禮,一行一止端然有度,大有乃父之風。

次子蕭策今年將滿十歲,眉眼間還有幾分孩子氣,雖然他竭力想要表現得成熟些,可是,他那咧開的嘴角、強行壓抑卻又微帶雀躍的身姿,卻昭示着他骨子裡還是個小孩子。

看着自己的兩個孩子,常氏的面上有着發自內心的笑,拉起蕭策的手,摸了摸他的腦袋,柔聲問道“我們阿策今兒功課可還做得了?師父有沒有責罰於你?”

蕭策如今這個年紀,對母親還有着極強的依戀,聞言便也反拉住常氏的手,仰起一張初見俊秀的臉,絮絮叨叨地與她說起晨課之事來。

定國公府有家規,凡兒郎年滿十歲者,便需挪去外院居住,每日晨起由教習傳授武技,年節亦不可輟,直至弱冠之齡,方可由其自行決定習武還是從文。

定國公夫婦有志一同地認為,男孩子必須粗養、放養,且一副強健的體魄亦是男兒行走天下之根本,無論往後做什麼,身體康健,則一切才都有可能。

是故,今日雖然有家宴,學裡的放了一天假,但晨課還是要完成的,世子爺蕭戎便是帶着兩個孩子去校場習武,此時方得迴轉。

細細地跟小兒子說了會兒話,又問了問大兒子的情形,那廂蕭戎便也行至眼前,常氏與他向來感情甚篤,柔聲與他說了會兒話,一家人方合在一處,來到了明萱堂。

他們來得頗早,二房與三房的人都還沒到,劉氏卻是已然起榻了。

一家四口先在屋外候了片刻,待劉氏命人叫請,方進屋向她請安,再敘幾句閑話,蕭戎便帶着兩個兒子先行告退。

今日的認親宴,男賓與女客是分開的,外院亦有好些事情要辦,蕭戎身為世子,自是當仁不讓,而蕭簡與蕭策雖還年幼,這些人情往也要慢慢地學起來了,是故他父子三個提前辭了出去。

待他們走了,劉氏便拉着常氏坐下,說道“今兒天氣不大好,估摸着要下雨,我已經吩咐江媽媽去備雨具了,只花廳那條路不大好走,有一小段兒根本沒個遮掩,我想着,要不就把地方改在敞軒,你看可好?”

常氏忙笑道“母親這法子好。媳婦方才還在為這事兒發愁呢,如今趁着還有些時辰,現換地方也來得及,便這麼著吧。”

劉氏點了點頭,將事情吩咐了下去,正要再說些什麼,忽聽外頭小丫鬟通傳“老夫人,大姑娘和二姑娘來了。”

“喲,她們兩個倒是來得齊整。”劉氏笑彎了眼睛,又轉頭吩咐素琴等人“快,快叫她們進來。”

素琴與另一個叫玄棋的丫鬟皆笑着應是,雙雙轉出槅扇,一人挑簾,一人跨出門檻,向立在階下的紅葯與殷巧慧笑道“兩位姑娘快請進,老夫人正等着呢。”

殷巧慧大聲說了句“知道啦”,拉着紅葯便踢踢踏踏地進了屋,走到一半兒,到底耐不住,甩開紅葯撒歡兒跑了進去,大聲道“慧娘來啦,慧娘來啦。”

劉氏舉目看去,視線越過跑進來的殷巧慧,便見槅扇外緩步行來一個著紅衣的美人兒,眉目如畫、膚光勝雪,正是紅葯。

再往旁瞅,才瞧見了也穿着一身紅的殷巧慧。

雖說殷巧慧的紅裙比紅葯身上的更為鮮亮,可上身的效果卻正相反。

“好孩子,快過來坐着。”劉氏笑吟吟地沖她們招手,又見殷巧慧裙角微濕,不由又問“慧娘的衣裳怎麼濕了?”

“外頭下雨啦,很小很小的,姨姨偏不讓慧娘玩水。”殷巧慧嘟着嘴,偷偷瞄了紅葯一眼,又趕快扭頭“哼”了一聲,假裝不睬她。

紅葯不由笑起來,知道她小孩子脾氣,也不與她計較,只向劉氏笑道“回母親的話,外頭正有點兒下小雨呢,方才路過池塘的時候,大姐姐要玩水,被我攔下了。”

“才不是,慧娘就是蹲在邊上看看,沒想要撈紅魚。”殷巧慧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大聲說道。

劉氏被她逗得直笑,又糾正她道“慧娘啊,你可不能叫紅葯姨姨,要叫二妹妹,知道么?你瞧瞧,紅葯就叫你大姐姐呢。”

殷巧慧“啊呀”了一聲,懊惱地拍着腦袋“慧娘忘記了,姨姨是妹妹,我是姐姐。”

說著還示威地沖紅葯鼓了鼓眼睛,忽又想起自己方才還在生氣,於是又“哼”地一聲,拿後背對着紅葯。

眾人見狀,俱皆笑了起來,常氏便掩袖道“母親,算了罷,阿慧愛怎麼叫便怎麼叫,由得她去,也沒人會說她什麼。”

極平常的一番話,底氣卻足,也唯有國公府這樣的人家,才會將旁人的議論視同無物。

當然,這也僅限於這等無傷大雅之事。

劉氏亦知她說得有理,只得笑嘆道“唉,我這也是強人所難,總歸我說我的,慧娘說慧娘的,我們娘兩個來都說不到一塊兒去。”

搖頭將此事略過,劉氏拉過紅葯,細細端詳了一番她的衣裳頭面,見諸處皆好,心下極是滿意,只覺這個女兒認得不虧,遂頷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