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九影聞言,利落地應了個是,稍稍停頓了片刻,復又沉聲說道“主子,青雲巷那裡最近有些不太平,那孩子好像又被換回來了。”

“不出我所料。”黃朴的唇角勾着,面上卻無一絲笑意“到底是一國儲君么,大家都很小心,他們是這樣,咱們亦如是。”

言至此,轉望九影,神情端肅而鄭重“你們要記着,儲君乃一國之根本,有他在,縱使國喪當前、國難臨頭,大齊也不會亂、更不會亡。而徐齊之正統,亦不會斷。這一點,望諸君切勿忘懷。”

“屬下謹記。”九影叉手說道。

黃朴微微頷首,身上的氣息放鬆了下來,緩步踏下台磯,素白衣袍在風裡翻卷着,一如他閑散的語氣

“今兒國公府辦喜事,章家是什麼反應?我有些日子沒問這事兒了,那章大姑娘果然病死了?”

“回主子,章大姑娘還活着,如今便在章家饒州祖宅的莊子上住着,聽說人已經半瘋了,懷恩侯應該不會再認這個女兒。此外屬下還查到,賀氏身死之前,身邊只有章大姑娘一人。”點到即止地說至此處,九影語聲即停。

黃朴自是瞭然於胸,遂攏袖長嘆“唉,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這深切的感喟,輔以他悲憫的神情,令整間院子都為之一肅。

九影沒說話。

他安靜地站了一會,似是在等着那氛圍淡去,半晌後,方又低聲道“屬下還收到一個消息,懷恩侯又要續弦了,懷恩侯老夫人相中了一戶柳姓人家的女兒。”

黃朴“呵呵”笑了起來,語中難得地有了一絲揶揄“侯爺真是艷福不淺哪,一房又一房地,倒是喜事不斷。”

歇一拍,他略微俯身,伸指向琴弦上撥了撥。

“仙翁——仙翁——”繚繞而清遠的琴聲,如空谷回音,在清貧的小院里緩緩回蕩。

“柳家是怎樣的人家?”和着將歇而未歇的琴聲,黃朴隨口問了一句。

九影語聲平板地道“回主子,屬下查知,那柳家家主乃太僕寺主簿。”

“哦,原來是柳鑄啊。”黃朴對京城官員似是極熟,立時一口道出其姓名,旋即又蹙眉“我記得他家祖上也出過兩位翰林,堪謂詩禮傳家。且他的女兒年歲尚輕,何以竟說了這樣一門親事?”

語至收梢,面上已有了幾分不贊同,搖頭而嘆“攀附權貴非為不可,然,我輩乃讀書人,也總該有一點讀書的人操守,才算不枉了那聖賢教誨。”

“主子,柳家的情形有些不同。”九影筆直地站着,語聲毫無起伏

“據屬下所知,那位柳姑娘好像曾經走失過幾日,周遭的鄰居都在背地裡議論她被拐子拐了,只柳家並不承認,一口咬定她是去外祖家小住。但屬下打探來的消息卻是,柳太太的娘家遠在岳州。”

岳州乃胡廣行省所轄,離着京城相當不近,就算騎上快馬,也不可能於幾日之間往返。

由此亦可知,柳姑娘很可能是真的走失過,其名節亦因此而受損,縱使柳家不肯承認,然此事四鄰皆知,稍稍一問便能打聽到,她的婚事,怕是頗為艱難的。

而懷恩侯老夫人一方面急於給兒子續弦,另一方面,懷恩侯連死兩位正妻,坊間已然有了他克妻的傳聞,且他膝下還有兩個女兒,這後宅也有些不大穩當。

這樣的人家,縱使貴為侯門,也鮮少有人會把閨女往火坑裡推,懷恩侯在親事頭的選擇,亦與柳家一樣地艱難。

於是,一拍即合。

名聲有損的清流之女,與死了兩房妻室的勛貴鰥夫,也算般配。

這些未盡之意,九影並不曾言明,黃朴卻是瞬間明晰的,於是便笑了一下“原來如此。倒是我錯怪了柳主簿,他竟是位慈父。”

雖是笑着,可他目中卻仍有着強烈的不以為然。

果然,很快他便又嘆道“人生於世,名、節二字,當珍而重之,此乃至理。那柳主簿固然滿腔慈愛,卻用錯了地方,全不知道之所系、理之所在。可悲、可嘆。”

名節有損的女子,苟活於世,又有何益?

倒不如將此身捨去,也免得家族親眷為之受累。

此乃他未盡之意。

微風拂動,竹葉輕響,回答他的,唯有一派岑寂。

黃朴神情蕭索,微垂了首,無言獨立。

良久後,他將衣袖振了振,撩袍跽坐在了蒲團上,抬手按向那張舊琴,口中發出低語“罷了,你且去。”

九影無聲地躬了躬腰,身形一晃,人已不見。

清貧的小院中,有冰弦乍響,餘音裊裊,散入東風。

幾乎與此同時,國公府親迎的隊伍,正自迴轉。

蕭戟騎着高頭大馬,一身大紅喜服襯得他眉目溫潤、身姿俊挺,直教那滿街的大姑娘小媳婦看紅了臉,那含情脈脈的視線盡皆往他身上拋着,有那大膽些的,還將帕子香包往他身上扔。

惜乎蕭四郎全然不懂風情為何物,縱使緩騎松韁,那一身的鐵血氣卻是分毫不少,硬生生將那新郎倌打馬遊街的喜樂,變成了將軍沙場點兵的肅殺。

更兼其身手敏捷、反應迅速,往往一彈指、一拂袖,那香噴噴的帕子、精巧巧的香包,便盡皆落於馬下,直教眾人瞧得目眩神馳,高聲喝彩。

這等頂天的熱鬧事,紅葯卻偏撈不着機會瞧。

劉氏說了,她已有婚約,此等場面不宜於露臉兒,連洞房都不許她去,只命她在花廳坐席。

紅葯只能眼巴巴地聽幾個丫鬟來回報信兒,一時說新婦跨火盆了,一時又道新人拜天地了,再一時新人便入了洞房,直聽得她如百爪撓心,進而埋怨起徐玠來。

就怪這廝,偏要一早把婚事定了,再遲一刻都不成,鬧得她婚約在身、百般束縛,什麼熱鬧都瞧不着。

可憐她瓜子兒都備了好幾包,如今只能便宜了荷露她們幾個。

真懷念在石榴街嗑瓜子、看熱鬧的日子啊。

紅葯心下萬分惆悵。

然而,這惆悵的情緒,在嘗到了徐玠託人捎來一攢盒美食後,便也煙消雲散。

新婦總歸是能瞧見的,今日見不着,明日也就能見着了。

自然的,次日一早,新婚的蕭四夫婦於明萱堂拜見諸親眷,紅葯自是瞧見了新婦——平江伯府大姑娘鄧芸。

鄧芸生得明眸皓齒,眉眼十分妍麗,論模樣不比常氏差多少,性子卻靦腆得很。

見親過程中,她從頭到尾都臉頰泛紅,半低着頭,小心翼翼地捧了親手縫製的針線活計,跟在昂首闊步的蕭戟身後,瞧來不像夫妻,倒像是大將軍領着個小親兵。

“四郎啊,你也慢着些,且等一等你媳婦啊。”劉氏委實看不過眼,笑着提點了一句。

她家老四樣樣皆好,就是這方面不大開竅,看得人着急。

蕭戟聞言一怔,驀地停步回首,偏鄧芸沒瞧見,仍在埋頭往前走,兩下里險些撞個正着,好在蕭戟眼疾好快,一把扶住了自個兒的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