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忖度了數息,紅葯將蓮茸球扔進嘴裡,口齒不清地道:“介就四一膩降十肥,對不對?”

徐玠被逗得直樂,又怕紅葯作惱,咧開的嘴拚命往裡收,還要點頭作嚴肅狀:

“對頭。就是一力降十會。任她會武不會武,我方大軍壓境,她只有老老實實這一條道兒走,不然,定叫她死無葬身之地。”

紅葯“噢”了一聲,一面吃點心,一面轉着腦袋瓜子。

這般看來,這會武的宮女倒也精明,沒去犯那個傻。

當然,也可能這有另一重原因,比如,在明顯處於劣勢的情形下,對方選擇了保存實力、後退固守,以圖東山再起。

若是後者,卻也不得不防。

將最後一口點心咽下,紅葯也顧不得徐玠那怪模樣,又問:“既然都派人護着了,那紅杏,嗯,我是說紀昭儀她滑倒落胎,還有紅袖的死……”

她語聲頓了頓,面上划過了一絲戚色。

同為紅字輩,她不可能不生出物傷其類之感。

她們這撥紅字輩,前世死得只剩下了幾個,而這一世,雖然她們中的大部分都擺脫了厄運,可有些人,到底還是不在了。

紅柳、紅袖,都死了。

紅衣龜縮坤寧宮,生死不知;紅菱被徐玠以死遁的法子關了起來,結局只怕也好不了。

她們也算紅葯的同僚,此時言及,心緒難免波動。

略凝了凝神,紅葯又接着問:“……總之,這兩件事吧,你查到了什麼沒有?我在宮裡只聽到了一點風聲,也不知到底如何了。”

說罷了,一雙水眸切切望了過來,目中流轉的波光,似能漫進人心裡去。

被這樣一雙眸子看着,徐玠的心跳驀地轉急,忙掉頭不去看她。

然而,縱使不去看,那如水明眸亦似烙在了身上,哪兒哪兒都是。

唉呦喂,這磨人的小妖精。

手指下意識地摩挲着衣袖,徐玠花了好大的力氣,將才忍下那股悸動,開口時,語聲猶帶着幾分暗啞:

“紅袖一死,這事兒便查不下去了。不過我聽潘體乾漏過一句,說是從大前年到去年夏天,紅袖往景仁宮走動得很頻繁。去年秋天的時候,兩下里忽然便斷了往來。”

景仁宮?

荀貴妃?

紅葯愕了一息,忽如醍醐灌頂,豁然開朗。

“紅杏就是從景仁宮出來的。”她壓低了聲音,說著話還往四下看,像只偷油的耗子。

這是在宮裡呆久了作下的毛病,說點兒什麼都心驚膽戰地。

徐玠見狀,忍不住又想笑,乍着膽子拿手指尖兒輕輕碰了碰紅葯的髮髻,又飛快縮回,咳嗽了一聲:“咳咳,那什麼……這又不是在宮裡,你說話用不着這般小心。”

紅葯一怔,旋即醒悟。

着啊。

她如今已然離了那不得見人的去處,那如履薄冰、步步小心的日子,再也沒了。

她zìyóu了。

就像話本子里說的那般,她的身上再沒了束縛,從今往後,她盡可以去她想去的地方,說她想說的話,做她想做之事。

天地之大,任她遨遊。

“哈哈哈”,紅葯開口大笑,忽又覺這模樣只怕不大雅觀,忙兩手握着嘴,眉眼兒彎彎,越想越是歡喜。

笑了片刻後,她不由又有些作惱,下死力沖徐玠翻了個白眼:“你個老……死……壞……”

一開口,忽覺怎麼說怎麼不對,末了只得含糊略過:“你啊,也不知早點兒提醒我,就知道看我笑話。”

語畢,重重哼了一聲,扭頭給了徐玠一個後腦勺。

徐玠只管看着她笑,並不說話。

不算大的車廂里,清朗朗美少年,與俏生生美少女,一個笑、一個嗔,盡皆無言。

然而,這狹小的空間卻並未因此而寂靜,反倒熱鬧得彷彿他們已然說了千百句話,又像那千百句話亦無須說,只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便自明了。

直待騾車拐了個彎兒,那大騾子噴出個特別響的響鼻,紅葯被嚇了一跳,這才將那彆扭的坐姿換了過來。

見她似是不惱了,徐玠忙獻寶般拉開食盒的最下層,捧出一碟金燦燦的甜橘,笑顏似亦那金紅色的果物,燦然生光:“這橘子可甜了,我剝給你吃。”

紅葯面上轉了過來,自是道好,由得他舉帕拭手、剖開新橘,渾忘了自個兒方才還在說什麼男女授受不親。

就算想起來了,她也理直氣壯。

吃的不能算授受。

話本子也不能算。

她說的才算。

就醬。

金紅的橘皮剝開,露出柔軟淺紅的果肉,一陣清芬的甜香在車中瀰漫。

徐玠取出一隻白瓷碟,將剝好的橘子放在其上,尚未開言,紅葯便在旁挑起了眼。

“把那上頭白筋挑乾淨點兒,我不愛吃。”她怪嫌棄地蹙着眉,模樣矯情得不行。

偏徐玠受用得緊,還巴巴沖她笑:“你當我是誰?我還不知道你這lǎomáo病?放心罷,早都準備好了,你等着啊。”

他笑呵呵說著,一面自暗格里取出一枚精巧的小銀鑷子,持之在手,一點一點地將那橘肉上的白筋往外挑。

手上忙個不停,他口中亦沒閑着,問道:“紅葯,國公夫人讓你想的那件事兒,你可想出結果來了沒有?”

紅葯沒說話,兩眼只盯着他的手瞧。

那雙手,骨節勻稱、修長潔凈,執銀鑷、挑紅橘,瞧來甚是養眼。

再往上細瞧,鼻樑挺立而直、鳳眸清幽而專註,修鬢若裁、烏眉如墨,略一抬眼,便有泠泠眸光淌過。

畫中士子,怕也及不上這刻的他了罷。

紅葯恍惚地想着,一顆心飄過來、又盪回去,伸手夠不着、踮足也夠不着,便乘着雲梯上了天,怕也是夠不着的。

她痴痴支頤,飛上天的那顆心,再也歸不到原處。

見她一徑盯着自己瞧,徐玠誤以為她急着要吃,忙加快動作,一面又將方才的問題重複了一遍。

這一回,紅葯終是聽清了。

清朗和潤的語聲,山泉一般,將她那悠悠蕩蕩的魂兒,又給沖了回來,還順帶着洗涮乾淨,清清明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