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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後,聖城的老人們依然還記得孟家二小姐出嫁時的盛況!

整條信義街搭起遮天的紅棚,孟婉瑩身着正紅嫁衣,上襖下裙,襖上用金線綉着鳳穿牡丹紋樣,裙擺是水波雲紋,頸上戴着金鎖片,大紅繡花棉靴,靴面上繡的是鴛鴦戲水,鳳冠霞帔,頭頂紅色絲絨繡花流蘇蓋頭。

給祠堂里的祖宗神位和母親磕了頭,這才上得花轎來。

花轎是陳家按孟家的要求訂的頭轎,嶄新的轎圍,紅色綵綢上綉着富貴牡丹和百子圖。

八名轎夫,另有吹鼓手兩班,都得了足數的賞錢,自是十分賣力。

接親的喜婆和陪嫁的丫頭春妮,還有母親信任的蘇媽媽,都隨着花轎一路同行。

一時間,鞭炮震天,鼓樂齊鳴,陳文俊一身青色長袍,十字帔紅,滿臉稚氣,騎馬走在花轎前面。

雖是冬日,但那天天氣格外暖和,晴的沒有一絲雲,可謂風和日麗,整個聖城的人們無不議論,這孟二小姐的親事甚是吉祥。

孟婉瑩緊緊的抓着胸口的那面小銅鏡,母親特意囑咐過的,好生將銅鏡揣好,可以免受災禍,去邪避祟。

此刻,一顆少女忐忑不安的心砰砰直跳,縱使膝上還放着上轎前母親塞過來的雕花小銅暖爐,孟婉瑩的手還是冰涼的,一切像夢一樣,腦子裡懵懵的。

一陣風吹來,轎簾掀開一道縫隙,她看到前方馬上那個模糊的背影,陌生,稚嫩,這個人能擔負起她一生的幸福嗎?

冷風讓她腦子清醒了一些,既然沒有選擇的餘地,自從她決定接受何氏的安排那天起,就應該勇敢面對這宿命。

孟婉瑩定了定神,感覺心裡踏實了一些,就聽鞭炮再次響起,喜婆喊道:“落轎!”孟婉瑩知道,婆家到了。

到了陳家門口,按照老規矩,要由舅舅李夢龍和大哥二哥將轎心抬到堂屋門口。

喜婆掀起轎簾,春妮和蘇媽媽將婉瑩攙出轎子,這時,就見陳文俊將放在喜堂八仙桌上斗中的弓箭拿在手裡,向婉瑩虛射了三次。

然後才叫婉瑩在春妮和蘇媽媽的攙扶下,從事先準備好的火盆上跨過,這一切都意在驅邪避災。

香案上香煙繚繞,紅燭燃亮,陳文俊手持紅綢,將婉瑩牽引至案前,奏樂鳴炮,兩人向祖宗牌位進香燭。

儐相高喊:“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然後才是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陳之洲夫婦自是高興的合不攏嘴,趕緊讓文俊牽着婉瑩送入了洞房。

陳文俊接着就出去接待賓客了,偌大的新房只剩下婉瑩一個人,坐在寬大的雕花頂子床上,春妮不知道去了哪裡,孟婉瑩悄悄掀開一半蓋頭,四下張望起來。

只見新房正中高懸着一個圓形彩燈,上面繪着鸞鳳和鳴、觀音送子、狀元及第、合家歡圖案,圍成一圈,意在人生圓滿,裡面放的是洋油燈捻,點亮後自是比菜油的燈捻亮些。

屋內的斗柜上點着碩大的三尺紅燭,床對面的牆上掛着兩幅墨竹,婉瑩湊過去看到落款寫着鄭燮二字。

婉瑩不由得伸了伸舌頭,陳家排場還蠻大的,她聽爺爺講過,揚州八怪之一的鄭板橋,畫的竹石圖最為厲害。

窗戶上貼着大紅雙喜字,四角貼着紅色蝴蝶圖案剪紙,很是精美。

婉瑩去過二哥房裡,竟是不如自己的新穎氣派,心裡一時竟忘了離家的苦楚,暗地裡還有點小小的興奮。

想起二嫂洞房挨餓的事情,孟婉瑩回頭往桌上看去,只見桌上除了一對龍鳳紅燭,就只有一套青花瓷的酒壺和酒杯,用紅綢蓋着,想必是酒宴結束後和陳文俊喝交杯酒用的。

這陳家真是摳門,連點心也不給備着,看來自己要挨餓到天亮了。

忽然,門“吱扭”一聲響,來不及反應,有人一下走了進來,“死丫頭,嚇我一跳!”原來進來的不是別人,卻是春妮。

“小姐,你居然自己把蓋頭掀了,是不是等不及姑爺......”春妮打趣道。

“你這死丫頭,看我不掐你!”春妮笑着躲開了。

“要不是這鳳冠太沉,我今天......唉,你說你,跑哪裡去了?我一個人都快餓死了!”孟婉瑩埋怨道。

“小姐,我和蘇媽媽被陳府管事的婆子拉去說話,還給了點心果子吃呢,我就是惦記你才趕緊回來的,誰知道這陳家居然沒給洞房裡備着糕餅點心,你等着,我這就去給你端兩盤來!”

話沒說完,春妮就急急的出去了。

孟婉瑩呆坐了片刻,突然想起別讓陳家人笑話自己失禮,趕緊把蓋頭放了下來。

就在這時,門“吱扭”一聲開了,有人把兩盤點心放在桌上,接着又把其中的一盤端起來,放在了婉瑩的面前。

“回來的還真快,”婉瑩沒有掀開蓋頭,伸手就抓起一塊馬蹄糕吃了起來。

一邊吃一邊說,“春妮,還是你知道我,最喜歡吃馬蹄糕,聽說我這婆婆做的一手好糕點,果然名不虛傳,等以後我要好好跟她學學,做給我的......”

“你的什麼?”一個溫柔的聲音帶着笑意說道,與此同時,蓋頭被輕輕的掀開了。

一張稚氣未脫,陌生的白凈面孔出現在眼前,但見他,眉清目秀,面如美玉般純凈無暇,一雙鳳眼如春水含情,此刻正靜靜的看着她。

孟婉瑩呆了片刻,豐滿的雙唇微張着,嘴裡還含着半塊馬蹄糕。

等她回過神來,一張粉臉騰地燒了起來,紅布一般,嘴裡的馬蹄糕是咽也不是,吐也不是,險些噎住。

陳文俊趕緊把點心盤子放下,再次出去端了一碗茶來,等他回來,婉瑩已經把嘴裡的糕點咽了下去,紅着臉側身坐在床邊。

“快點喝了,都怪婆子們想的不周,餓壞了吧,剛才把舅舅和哥哥們送走,正好碰到你那個丫頭叫......”

“對了,春妮,正給你尋吃的呢,我看她對家裡也不熟悉,就給你端來了,先墊墊,婆子們在煮麵呢,一會要吃的。”

孟婉瑩正不知道該說什麼,忽然就湧進了一屋人,喜婆指揮着兩人喝了交杯酒,果然端來兩小碗面。

一人一碗端了,面上是一隻荷包蛋,夾開還是溏心,又吃了一口面,好像還未煮熟,喜婆問,生不生?陳文俊高聲說:“生!”

眾人皆笑,喜婆又問婉瑩,生不生?婉瑩不好意思說下人沒煮熟,只說道:“有點生。”

眾人笑聲更大了,喜婆再問,生不生?陳文俊趕緊低聲教道:“你就說生,一個字!”

婉瑩不懂,便說道:“生!一個字。”

眾人哄堂大笑,陳文俊也笑,婉瑩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不知所措,喜婆笑的盤子都端不住了,“你這個新媳婦啊,倒真是稚子無邪!”

婉瑩忽然明白了什麼,臉又一次紅了,好在眾人慢慢都散了,關了門,新房裡只剩下陳文俊一個人。

陳文俊慢慢走過來,幫婉瑩取下鳳冠,頂了一天,額頭都壓出了紅印。

婉瑩輕輕揉着額頭,就聽陳文俊笑着說道:“本來還當你是姐姐,沒想到你竟如此愚笨,你吃馬蹄糕的時候說,以後跟我娘學了要做給誰吃?”

“你還沒告訴我呢,是做給我吃呢?還是做給‘一個字’吃呢?”

婉瑩紅着臉雙手捶了過去,窗外月亮高高的掛在樹梢,聽喜床上撒滿的紅棗桂圓們發出了歡樂的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