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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情終於轉好,面色和緩下來,“這城裡身份最高的人是誰?”

他怔怔看着她,不吱聲,表情有兩分獃滯。

莫不是個蠢物,只會憑本能行事?紅衣女蹙起黛眉:“你不知道?”

依舊沒有回應。

“城主府在哪裡,你總知道了吧?”一座小城裡身份地位最高的,不是城主就是豪紳了。這小乞丐是本地人氏,討飯到七八歲還餓不死,必定對城裡布局瞭若指掌,“帶我去,我再給你一段解除咒。只要乖乖念出,這禍害就不會跟着你了。怎樣,很簡單罷?”

小乞丐側頭望着她,眼珠子轉了轉,又搖上頭了。

她氣結:“說話!光是搖頭點頭,鬼知道你什麼意思!”

她不就是鬼嗎?小乞丐低頭看地面。她赤足而行,那雙雪白小腳骨肉亭勻,挑不出一點瑕疵,可是足底離地面還有半寸,根本不曾接觸。

她嫌臟。

除了鬼,什麼生物能這樣飄着走?

紅衣女瞧見他的目光,就知道他發現了自己的異狀,不由得輕哼一聲,暗暗奇怪。今晚遇上這麼一連串怪事,普通人都會嚇得膽禿,這小鬼還能分神仔細去看她的腳,他是腦子缺根筋還是膽子太大?

“我不是鬼......”她不耐煩了,掏出一掛銅錢,“行了,你去城主府走一趟,這錢就歸你了,如何?”這是她方才順手牽羊,從地上的死鬼身邊摸來的。乞丐么,不是要錢就是要食,這小傢伙還不得撲上來千恩萬謝?

可是小乞丐眼都不眨,也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在她面前一晃即收起。

這是在告訴她,他有五兩銀子!

其實他有兩錠這樣的銀子,是先前那漢子給他的。可他不想全拿出來現眼,萬一被這女人全搶走怎麼辦?

紅衣女一噎,終於看見他臉上流露出一點不屑。

尼瑪,她居然被一個乞丐嫌棄!

她臉上浮起怒氣,四周落下的雨點頓時斜斜往外飛去,像是一下都被推遠。小乞丐見狀,立刻躥去路邊的屋檐下站着,不讓自己再挨澆了。

紅衣女看他行止,就知道他是打算跟她好好“議價”了。才幾息的功夫,這小子好似已經從方才亡命奔逃的緊張中脫離出來。

可她才剛剛醒轉,沒帶着這些阿堵物,手邊的錢銀都是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那兩個黑衣人出來執行任務,身上帶錢極少,湊起來居然還不到這小子手上的五兩重!

活該黃泉路上當窮鬼。

“好吧,咱們來做一樁交易。”紅衣女再度將他從頭到尾打量一遍,“你把鈴鐺按我的要求送掉,我就請你上城裡最好的館子大吃一頓,山珍海味,你想吃什麼就點什麼。”見到小乞丐露出神往之色,她的聲音變得更加魅¥¥惑,比起方才對付兩個黑衣人時也不差了,“想想紅燒魚、醬肘子、九轉肥腸、小豆涼糕,再來兩杯果子露!這天氣吃進肚裡,怎一個爽字了得?”

她料定這小乞丐沒聽過真正的美味珍饈,只揀些最普通的菜式來打動他,果然說一道菜名就見他咽一下口水,於是嘴角終於浮起微笑來。

一頓飯就能收買,小孩子就是沒見識。

“好啦,帶路罷。”她的聲音放得柔和,像山澗里的清泉,“我從不食言,答應你的一定就能做到。”

小乞丐仰頭望着她。

他這年紀還辨不出她的美有多麼驚心動魄,只知道她立在這樣的滂沱大雨中,青絲與衣衫卻不沾濕,應該是有很厲害的本事。

所以紅衣女再度催問的時候,他終於張口開聲了:

“啊——”

聲音又粗又啞,好比鴉啼,全無童音的清琅。

紅衣女心中一跳,臉上卻變了顏色:“你作什麼!”

小乞丐又接連“啊”了兩聲,長短不一,卻同樣刺耳。

紅衣女頓感眼前一黑。

“你是個啞巴!”她難以置信地瞪着他,鳳眼一下瞪成了杏眼,“你怎麼可以是個啞巴!”

是啞巴就念不出解除咒,不能切斷他和鈴鐺之間的聯繫。那麼她就、她就......擺脫不了這個臭小子!

小乞丐雙手一攤,眼神無辜。

誰能願意自己是啞巴?

她忍不住在巷子里踱了兩圈,又想出個辦法:“要不,立個契約也有同等效力。”一抬手,指尖就浮現一份文書。

紙面泛着淡淡的紅光,小乞丐還能望見上面的字正在飛快生成。

他不懂神通,自然也不曉得這一手有多了不起。

“內容我已經擬好了。”她拈着契紙往他面前一推,“你只要簽名畫押就能生效。唔,畫押知道么?就是蓋個手印!”

這張紙看起來很貴,表面甚至有若隱若現的金紋,一定很值錢吧?小乞丐獃獃望着,甚至湊過去嗅了兩下。

有一縷幽香,淺淡,但是好聞。

“作什麼?”她忍不住一縮,不知從哪裡變出一支毛筆,塞進他手裡,“快簽名!”

小乞丐抓着筆,抬手,在契紙上虛虛比劃兩下,突然沖她用力搖頭。

“怎......”這回她只說出一個字就沒了下文。

她望見他執筆的方式了,居然是握拳,就跟拿着小刀似地!

會寫字的人,能這麼執筆嗎?

“你不會寫字?”她沒控制好,聲音都拔高了八度,“你竟然不認字?”

不等小矮子再搖首,她已經按住額頭,胸口一陣陣發堵。一定是自己是睡太久了,剛醒來腦筋不靈活。這世道就連多數平民都不通文字,能去塾里上課的都有家底。這小子是個乞丐吔,吃都吃不飽,穿也穿不暖,哪有人會教他識文斷字!

她一下氣得笑了:“既不會說話,又不能寫字,廢物一樣的,你還能幹成什麼事!”凈知道給她添麻煩!

小乞丐抿了抿唇。這句話里有幾個字,從前那個女人一邊狠命揍他時也一邊罵過無數回。

他眼中露出一點陰鷙,但轉瞬即逝,連紅衣女都未注意到。

自然她現在也沒功夫去理會他的小情緒。眼下這情況真是妙極,他說不出也寫不出解除咒,那麼木鈴鐺就還會跟着他,她也......不得不跟着他!

即便從前最危難之時,她也沒想過自己會跟着一個乞丐!

再想想,再想想,還會有辦法的。

她暗暗深吸一口氣,打了個響指,紙和筆都不見了。接着,她湊近小乞丐,而後伸手——

還未碰到他,他就後跳一步,滿面警惕。

“躲什麼?我真想弄死你,一根手指就夠了。”

小乞丐避得更遠了,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的手指。

她的確伸出了一根手指呵,嫩生生地,春蔥一般。

從來沒人會避她如同蛇蠍!紅衣女呵呵一笑,強壓下怒火:“過來,我看看你還有沒可能說話。說不定能治好呢?”

他的病,能治?

小乞丐將信將疑,但是渴望佔了上風,他還是慢慢挪了過來。

她有求於他,應該不至於現在就弄死他罷?

紅衣女伸手在他脖子上摸索,感受到他肌肉緊繃,於是輕彈兩下:“放鬆。”

他咽部有個疤,或許是從前受過傷。

小乞丐立覺一股清涼酥麻從她指尖傳遞過來,深入腠理、筋腱、骨骼,談不上舒服,卻絕對不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