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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宋茗,我要嫁給一個叫程峰的男人,他對我很好,用“言聽計從”這個詞一點兒也不過分。我愛他,很愛很愛他,因為這個世界上只有他不在乎我的過去。那麼我的過去,有一點不好意思地說,那個時候我是個學生,在一個隱秘的酒吧兼職。這個社會給我們起了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小姐。

其實我更習慣別人叫我“三陪”或是“雞”,我不在乎,因為我這隻所謂的“雞”靠我自己的本事救活了我的媽媽。我沒有在為自己的犯賤找理由,只不過在我的現實里,世界是**裸的,不加一點兒修飾的類似於地獄的地方。不是每個人的生活,都是一場被裝點過的夢。於是我就在這場還沒來得及到來的夢裡,走向了一個叫“歧途”的地方。那一年我十八歲。

我和程峰相識的地方實在一個湖邊,那是一個好天氣,整個江城被一場突如其來的煙霧淹沒在朦朧里。然後就在那層朦朧的另一邊,我看見了他,夕遲。走在他旁邊的是兩個女孩兒,其中一個我認識,她叫沈安若,她是夕遲新交的女朋友。一個看起來很堅強的女孩兒。

我試着說服自己那不關我的事,但是沒辦法,我還是忍不住往那個方向看了過去。老實說我討厭那個沒有勇氣的自己,我忘不了夕遲,忘不了他過去帶給我的溫暖,那溫暖陪伴了我整個青春。我害怕在當自己忘了那些殘留在記憶里的溫暖的時候什麼也不剩下,人生就是這樣,有時候剩下的或許只有回憶。

所以現在,我會因為那些突然跳出腦海的記憶流淚,因為那些不經意間浮出的感覺傷感,因為想到我們再也沒有可能在一起時突然聯想到“死亡”這個詞。但我還是挺過來了,我沒有讓自己失望,也沒讓夕遲失望。那麼夕遲,那個曾經陪伴了我九年的人,就讓他和我的青春一起死在流年裡吧。

想到這裡的時候,我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湖邊。我又看見了水中倒映着的自己,她還是那麼可憐,我凄然然地笑笑。抬頭的那一瞬,又看見了那個再也熟悉不過的背影,他還在煙霧的掩藏里消失着,那個回頭我始終沒有看見。心裡不由自主地掠過一絲慌涼。熟悉的感覺一瞬間涌了上來,像是一股冰涼刺骨的風穿過我的身體,穿過我身體的每個角落,吹起了那層已經安靜了許久的塵埃。

我閉上眼睛,慢慢地、慢慢地把腳伸向水面。我想沉入那個深不見底的湖,我想沉睡在那一汪夢幻般破碎的深藍里再也不要醒來。我想在那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渡過一個漫漫地長夜,我希望等我醒來的時候,這個世界可以煥然一新,然後那個忘了所有的我,重新開始我的生活。於是我嘗試把腳伸向水裡,我已經感覺到了那絲奇異的冰涼。我不是要去死,我只是不由自主地想這樣做,我控制不了自己。

突然,一股很大的力把我拉了回來,睜開眼,是一個長的不怎麼難看的男生。穿着灰白色的外衣和深藍色的牛仔褲,臉上寫着一抹淡淡地玩世不恭。

“美女,幹嘛尋死呢,多大點兒事兒。”他拍拍胸膛,“沒人要你我要你。”

我倉促地一笑,被他這麼一逗,剛才的壞心情好了一半,“誰告訴你我要尋死,不過,”我停頓一下,“還是要謝謝你。”

“不用。”他笑的時候有點兒靦腆,“多大點兒事兒。”

“謝謝。”我再一次說。他向我揮揮手,“不用那麼客氣。”然後轉身離開,踩着一地的夕陽。雖然那夕陽看起來灰濛濛的。

我看看周圍越來越密的煙霧,又看一眼那個已經快要消失不見的背影。恍惚間,一切都像是那一場未完的夢。

二零零二的秋天,我第一次把夕遲帶回家。剛好媽媽那天要加班,我帶着夕遲參觀或者說忍受了一個下午我家附近的環境。

學校到我家的那條小巷子落滿了梧桐樹葉。那條巷子窄窄的,兩邊都種滿了梧桐樹,每到秋天的時候,那些從來都不會停下的落葉總是會讓人無端產生人生苦短的錯覺。兩邊是那種低矮的瓦房,瓦上長滿了青苔。這裡有人說這些房子是李世民時候留下的,有人說是清朝末年一個晚歸的大臣為家鄉建造的。更有誇張的說,劉備當年尋找諸葛亮時就在這裡住過。那麼然後了,無論這些老房子曾經再怎麼輝煌過,如今陪伴它的也只剩下無數像我家一樣的破落戶。

那個時候我還是個內斂的女孩兒,我家在那條巷子的最深處,一間比破落戶還要破落戶的老房子。姑且稱它為房子吧。媽媽是個很美麗的女人,美麗的女人往往命苦,所以我才會生下來就沒有爸爸。聽說後來媽媽帶着才幾個月的我回老家,然後我的“外公”,那個標準地刀子嘴豆腐心的老人,因為所謂的“面子”把我們拒之門外。然後又拿出所有的積蓄把這條巷子盡頭的那間小房子買了下來,從此那裡就成了我和媽媽的家。

我家後面是一個“天然”形成的垃圾堆,那些為了圖方便的鄰居總是捨不得把垃圾拉出去倒在指定的位置。所以每到夏天的時候,總是會到處瀰漫著一股噁心的味道,以及那些永遠也趕不完的蚊子和叫不上名字的臭蟲。那些黑色的,泛着惡臭的髒水悠長悠長地存在着,摻雜着女人們洗衣服倒出來的污水一起流向了不遠處的一條小河。

所以從住進去的那天開始,我就夢想着有一天能搬出去。這個夢想一直伴隨着我長大。

媽媽是個不怎麼愛說話的女人,無論誰和她打招呼她都只是笑笑。然後點個頭。那個時候她在一個充滿怪味兒的工廠上班,那個工廠很小,空氣里永遠遍布着一些看得見或看不見的灰塵。我小的時候一個叔叔對我說,一定要好好學習,在這裡工作久了會生病的。後來這句話媽媽對我說了無數次,記得那個時候我每次從家裡去學校時她都會交代一句:“茗茗,要好好學習。”後來我上了高中,她的那句話變成了:“茗茗,要好好學習,吃飯的時候不要省錢,媽媽掙得來。”

那個時候我對夕遲說:“我有一個夢想,就是有一天能從這裡搬出去。”我有點不好意思地低頭,因為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對他說過很多遍。

他笑笑,溫柔地把我攬進懷裡,“每個人都有一個被嘲笑的夢想,我也一樣。”

“為什麼別人要嘲笑我們的夢想?”我抬頭。

“因為,”他溫柔地看着我,“因為我們是有夢想的人,他們沒有。”

於是從那一天開始,我再也沒忘記過夕遲那天對我說過的話。每個人都有一個被嘲笑的夢想。我是一個有夢想的人,他們沒有。我一直這樣對自己說,每當累了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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