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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走出李淵書房之後,自己也感覺奇怪。他還以為這次,自己難免要被家法侍候,杖責個三五十下的。可這次他父親,卻是高高舉起,輕輕放過,讓他疑惑不已。

而隨後他就前往後院,去見了母親。

竇氏今年已經四十四歲,可因保養得意,望之只有三十歲許,可惜氣色不佳,臉色青白,可這卻並無損她的雍容氣度。

而在她的身側,已經有李玄霸與李秀寧兄妹坐陪。

後者是李淵的三女,也是李世民的同母妹,都是一母所生。

可能是因見到了思念已久的李玄霸,竇氏心情甚佳,看見李世民到來之後,就不禁笑着詢問:“這次你父親,沒給你上家法么?”

李世民先是一禮拜見之後,才起身到了竇氏身前坐下:“孩兒也奇怪,回來之後,以為這次少不得一頓打,沒想到父親居然放過了兒子,只是可惜,這些年苦練的鐵布衫,金鐘罩,居然沒有了用武之地。”

李世民故作遺憾。

李秀寧聞言,頓時就‘噗’的一聲,差點笑出了聲,竇氏也忍俊不已,拿着手中的葡萄皮做勢欲丟,直到李世民拱手討饒之後,這才作罷,轉而凝聲道:“你父親之前與我說,毗盧遮你不久之後就要加冠,算是已長大成年,胸中子有主見,他的家法叱責,對你而言不痛不癢,估計沒什麼用處。且他這些年,也有愧於你——”

李世民聞言,卻是一陣沉默,眼神也略顯晦暗。旁邊的李玄霸,則有些憤憤不平。

竇氏見狀,不禁一聲輕嘆,主動止住了話頭,語聲轉厲:“且說到底,這也不算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不過是宇文述蘇威,還有那楊素的幾個不屑子孫而已,得罪也就得罪了。我堂堂武功李氏,難道還真懼了他們?且下臣們真要是一團和氣,那位陛下多半又要寢食難安。你父親,就是這點不如人,膽薄量淺,遇事喜瞻前顧後,這點他遠不如你。”

李世民聞言,略有些尷尬的提醒:“母親!”

他知道竇氏是對父親不滿,在他面前稍作抱怨,可《禮記》有雲,子不能言父之過,意思是子女不能討論父母的過錯。

儘管眼前這位在議論他父親性情的,是他的親娘。

且李玄霸與還在呢,這讓他們二人以後,怎麼看他們的尊父大人?

竇氏一聲輕哼,可終究還是沒有繼續下去,轉而讚賞的對李世民說道:“你這次做的很不錯,不負我這些年的教導。既然對方已動了墨甲,那就再無需留手,直接殺人,才可免除後患。果決利落,心性可嘉,比你的父兄,強得多了。”

結果到最後,竇氏還是忍不住又諷刺了李淵一句,還捎帶上了長子李建成。

李玄霸這時又嘻嘻笑道:“母親你是不知道兄長的能耐,這次我們途中遭遇治禮郎高士廉一行,結果在臨汾郡內遇襲。兄長可是以不到三百人,大破四五千人的賊匪,自家還毫髮無損。當天夜裡,二哥又連斬兩位將級,威風十足。”

之前他因擔憂李世民,所以還沒來得及在竇氏面前,吹噓這一路以來的經歷。而在他的嘴裡,那些賊匪的數量,直接就由兩千,上升到五千之數。

而聽得此言,李秀寧與竇氏的反應,則截然不同。前者一臉的置疑,並不肯信。

後者卻是眼神一陣愣怔,略有些異常:“你們遇到了高士廉?那麼他收養的長孫兄妹,想必也追隨左右?”

李世民有些疑惑,不過還是如實答道:“因涿郡運河冰封,馳道擁擠,高世叔一行祭祖之後繞道太原返回,與我等相遇同行。長孫無忌與長孫無垢兄妹,都在其中。”

“果然!”竇氏一聲:“說來我也有近十年,沒見觀音婢這孩子了。”

李世民益發不解,心想母親為何好端端,問起長孫兄妹?且聽起來,似乎對這二人很熟悉的樣子。

此時也不止是他,就連李玄霸與李秀寧,也發覺了異樣。

“很奇怪吧?可說來這件事,你也該知道了。”

竇氏看出了三人的疑惑,臉上浮起了絲絲意味深長的笑意:“毗盧遮你大約四歲的時候,就曾與無垢她定下婚約。”

李世民本是在喝茶,聞言之後,立時‘噗’的一聲,將口中的茶水,吐了滿地。

李玄霸震驚不已,又半信半疑:“真的假的?還有這樣的事情?”

“你娘親會拿這種事來騙人?”

竇氏敲了敲李玄霸的頭,才又繼續說道:“昔日長孫皇后的伯父長孫熾,對為娘頗為欣賞,於是力勸長孫晟,與我唐國府定下婚約。可惜大業五年,右驍衛將軍就去世了,知曉這樁婚約的,少而又少,也不知道他們的舅舅高士廉,是否還記得。”

李世民已是面色恍惚,魂不守舍,心想自己路上遇到的,那個美麗而又似如精靈般的女孩,居然是他的未婚妻?

而這時的竇氏,已是神色凝然,目透冷厲之色:“玄霸說你們在途中,遭遇五千人的賊匪,又在夜間遇襲,想必是有着什麼因由?可據我所知,高士廉此人性情和軟,一向與人為善,一直都不曾有過仇家,到底是何緣故?”

李世民這才醒過了神,一聲苦笑:“哪裡有五千人,只有兩千而已。至於遇襲的因由,卻是與高氏家藏的神甲子午玄光有關——”

“子午玄光?”

李秀寧聽到四字,立時就是一聲驚呼,現出駭然之意。

※※※※

李世民不知的是,此時同樣感覺驚訝的,還有遠在玉雞坊的長孫兄妹,

“也就是說,小妹在剛出生的時候,就已與李世民訂婚了?”

長孫無忌一臉的震驚:“竟還有這種事情?”

“半點不假。”

高士廉笑着說道:“昔年你們伯父長孫熾,認為唐國公之妻竇氏睿智大氣,雍容有度。養育出的兒女,必定極其出色,定欲將觀音婢許配給她的孩子,如今果不其然。”

觀音婢已完全處於呆愣狀態,完全就是木人一般,同時臉上羞紅一片,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

尤其當想到那裡夜裡,她與李世民的那番對話,更是羞不可抑。

“舅父的意思,是要向唐國府重提這樁婚約么?”

長孫無忌的心情,也很是複雜。他的妹妹,自然是不愁嫁的。儘管他們兄妹二人境況不佳,可他們的家世門第在這裡,且在這玉雞坊周近,誰不知他的妹妹溫柔賢淑,秀麗端莊,仰慕觀音婢的世家子,早已排到了幾條街外。

就在他們回歸東都的這兩天,上門提親的人,就有三家。

不過他覺李世民此人很不錯,無論是人品才華都是他親眼所見,在所有世家子弟中,可謂是占居鰲首。

將妹妹託付給此子,應該是能夠讓人放心的,這甚至讓他驚喜。

可另一方面,他又有一點小小的不情願,就好似從小養到大的小狗,快要被人搶走的感覺。

“老夫是有此意!”

高士廉說到這裡時,眼神晦澀:“就不知唐國公與唐國夫人,是否還記得這樁婚約。”

忘是不會忘的,唐國夫人乃一諾千金的女中豪傑,可那李淵,他就不知道了。畢竟當初訂婚之時,長sūnjiāzhèng置鼎盛之時,長孫熾與長孫晟,都深得天子寵幸。

而李淵當時,依然在滎陽郡守的位置上苦熬。

可如今時移世易,權重一時的長孫兄弟,早已作古。而如今的李淵,已升任殿內少監,衛尉少卿,眼看這位,是漸得天子信重,已成當朝重臣。

長孫無忌則氣得笑了:“不記得就不記得,我家莫非還得去求?”

“這倒無必要,婚姻之事,實為連兩姓之好。如是對方不情願,倒也無需強求。此外——”

高士廉說到這裡,又看向了身側,一個年紀三旬,一身素袍,面容清冷的女子:“這還得問過你們母親的意思?”

那女子神色微動,以狐疑的視線,掃了觀音婢與長孫無忌一眼,隨後再望高士廉:“兄長,我聽說李世民此人,風評不佳。幼年因嫉妒其弟之才,將之推入河中;之後又浪蕩不羈,自甘墮落,就在不久之前,這位還惹出了是非,與蘇家與宇文家的公子起了衝突,並在御營附近,連殺三人?”

高士廉聞言,頓時與長孫無忌面面相覷了一眼,心想這件事,傳得倒是極快。就連他這深處內院的妹妹,居然也知道了。

這又是一件讓人頭疼的事,在旁人眼中,那位李家的嫡次子,聲名狼藉,並不比那惡名累累的蘇儇等人,好上多少,甚至還要不如。

他搖了搖頭,隨後神色凝然的說道:“御營之事,我不知詳情,無法評斷。可就我所見,李世民此子,絕非是惹是生非的性格,與其三弟也情同手足,並無半點隔閡。且此子兵法超絕,武道不凡,日後必可為觀音婢她的良配!”

高士廉的這一番話,語聲似斬釘截鐵。

那女子不禁微一愣神,可眼中的質疑之意,卻半點未減。

高士廉見狀,則不禁暗嘆,只覺頭疼無比。

昔日北齊覆滅,渤海高氏雖有高熲這支依靠先帝飛黃騰達,權傾朝野的族人。可絕大多數,都是困頓不堪,處境窘迫。

所以他的妹妹,堂堂北齊樂安王高勱之女,卻不得不嫁給長孫晟為繼室,為他高士廉與族人,謀取前程。

而在長孫晟逝去之後,他的妹妹,又落到被趕出家門的地步。

高士廉深知他這妹妹,為他們高氏實是犧牲良多,也對之愧疚有加。所以如非是萬不得已,他絕不願做出有違其心意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