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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教授繞過畫架,走到窗戶前,”刷啦“一下拉開窗帘,渾濁的目光看向萬象倦怠的夜,說出了令張若水匪夷所思的話:”當我收到你母親的第一封信時還只是遲疑,當她的第二封信到達我手上時,看着字面的血淚,我再不能容忍了!我連夜出發,次日就去菜市場等到了她,我也確實與你母親密謀如何害死你父親——我實在太愛你母親了,我容不得別人——哪怕是我繪畫上的知己玷污她的清白!我虛情假意地拜訪你父親,然後在一個有風的下午邀他去頤和園寫生,那天我在為他準備的畫筆里塗了一種特製的毒物——那是你母親根據一本古老的藥物書上的記載研製的,只要和明黃色的顏料一中和,就可以生出一種無形的有毒氣體,瞬息將人殺死!只要有風的掩護,誰也查不出那種氣體的來源!我故意與他拉開一段距離,我去畫那隻擱淺在昆明湖中的巨型石船,而讓他去畫一些亭台樓閣,我知道那會讓他用上明黃色!

“可是,當他叼着畫筆、背着畫板走過排雲閣時,他的神情舉止一下子全變了。我遠遠地看見他一件一件剝下衣服,他一路走一路地剝,四處的遊人都起鬨了,等到剝光了,他忽然雙手上翻着,一躍跳進了昆明湖中。我那一刻以為他在搞行為藝術,要去昆明湖洗澡,誰知他再次浮上來時就已經冰涼了,他屍體的形狀很奇怪,看上去就像一幅《耶穌受難圖》!”趙教授說到激動處,雙手上托,做出那個受難的動作。

張若水起碼有一刻鐘沒有作聲,他仔細推敲着趙教授的每一個字,想從某個破綻上打開缺口。忽地,他衝上前去,一把揭開那個鮮亮的油布。那一刻的震驚是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那是一幅黑市上流傳的人皮油畫,一隻乾癟的人耳被一顆釘子靜靜地釘在一隻血液塗成的豺狼的口中,血腥與殘暴暴露無遺。

那幅人皮油畫像一張白紙黑字的證據,徹底推翻了趙教授所說的一切辯白。張若水雙拳捏起,怒吼道:“你就是‘死亡詩社’的創始人,也是黑市上那些人皮畫的作者,我沒猜錯吧?”

趙教授看着眼前半個兒子一樣的得意弟子,忽然無言了。半響,他以異常沉肅的聲音說:“我知道我正往一個陷阱里沉淪,只是我不知道挖陷阱的究竟是誰!後來黑市上用人皮‘畫’出《第八碗》的兇手也成了‘米高’——那個我在韓國用的名字!而曾經的那個我也莫名其妙地成了兇手!”

“你如何解釋你這幅畫!”張若水對他愚蠢的辯白感到可笑,他甚至覺得曾經讓他溫馨的人讓他感到恥辱。

“我一直在查那個栽贓我的兇手!所以,我開始關注黑市,我從那些人販子手上購買了大量的人肉乾、人的肢體開始‘畫’人皮油畫,我想用這些人皮畫引起黑市和警方的注意,更重要的是,我想把真正的兇手引出來!”他這樣的解釋簡直天衣無縫,然而卻不足以動搖張若水已冷寂枯死的心境。

張若水雙手抱肩,此時的他已經出離憤怒了,他一動不動地看着曾經最尊敬的人,成了不見棺材不落淚的懦夫。

“有些事情,我們是無法預料的,若水。你對我的憤怒我理解,如果哪一天我死了,請你記得在我墳前燒一炷香——哪怕你那時還沒有揭開真相,也沒有原諒我。”趙教授用手掠一掠花白的頭髮,又把指縫間一束落髮舉在眼前,“我是老了,先是自己的弟子脫離了我,現在頭髮也大把大把地掉了,不久牙齒也會掉,我也差不多了。”他的聲音里滿滿的都是死亡的悲嘆。

張若水心中暗叫自己不要吃這一套,他只是在博取你的同情心而已,然而眼中厲光還是少了不少。

“我父親的棺材你為什麼要遷移?你和我母親到底為什麼爭吵7”張若水的眼光似乎要射穿他虛偽的外衣。

“因為,你母親在你父親死後常常夢到他被人從湖水裡拉上來再用板車拉到家裡的可怖的樣子!她聽信了一個江湖騙子的話,要把你父親的棺材重新安葬到他的家鄉,說是死者與地下的人不和,而且思鄉——真是扯淡!而你母親那時也是鬼迷心竅,也就信了。我得知她的決定後,和她吵過幾回,人死了就該讓他安生,而且我心裡總以為是我害死了他——雖然他最終是自殺,我實在不願再去動他的身子i我怕有人起疑心,追查起來,我們都脫不了干係!”趙教授握起一支畫筆,在那張人皮油畫上加上一筆,然而顫抖的雙手背叛了他假裝的安定。

“可是,當我們刨開你父親的墳墓後,我一眼就看出來,你父親的楠木棺材上的鉚釘不見了,隨行的屍匠嚇得目瞪口呆!我騙那個準備收斂屍骨的屍匠說,入殮時用的是木膠黏住的棺材蓋,因為怕鉚釘的聲音把死者吵醒。我遣走了屍匠,與你母親在那個夜晚又一次刨開你父親的墓地,當我們打開棺材時,你母親一下子昏闕了過去——你父親的裹屍布還在棺材底下,爬滿了不知從哪裡鑽進來的蛆蟲、蜈蚣和毒蛇,而你父親的屍體卻消失了!”他手上的畫筆因為用力過猛而折為兩截,那張人皮畫因為這幾下敗筆,徹底毀了。

“也是從那一天起,你母親開始變得瘋瘋癲癲的,最後無葯可治,我把她送入瘋人院。而我自己為了結束那段慘烈的記憶,擺脫你父親死亡的陰影,‘從地下職業畫家兼畫販子搖身變為大學教授,帶着當時還小的你一步步走到了今天。”他的話里充滿了辛酸和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