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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臨安。西湖,翠微園。

沿湖一段粉白的短牆垂滿藤蘿,葉間開着淡黃的木香花。透過扇形的窗孔,能看到兩個少女並肩坐在花牆下,絮絮私語,旖旎的風景宛如圖卷。

“‘風住塵香’一闕,是表姊在燕尾洲閑居時寫下的。”王蕙道:“當時姊夫出知湖州,相隔千里,李家表姊獨守空房,只能以詩詞自娛,才有了這闕《武陵春》。”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李師師吟哦着詞中的句子,輕嘆道:“易安居士夫妻和睦,志趣相投,也免不了這些傷感。”

王蕙暗嘆一聲,拉住她的手,“實話告訴你吧——那日姊夫來信說,已經在湖州新納了兩房小妾。表姊接到家書,雖然不至於以淚洗面,但也鬱鬱寡歡。”

李師師訝道:“既然兩情相悅,為何便要納妾?”

王蕙低聲道:“表姊身為女子,縱然才華滿腹,可年華日老,免不了色衰愛馳。何況她成婚多年,一直未能生育……”

李師師怔了半晌,自言自語道:“以易安居士的才華,身為女子,也難逃這般宿命么?”

“男人三妻四妾,事屬平常。可哪個女子願意丈夫另有新歡呢?”

李師師愁緒滿懷,半晌才勉強笑道:“我瞧秦先生倒是好的。”

王蕙小聲笑道:“既然遇到了我,少不得讓他從一而終。”

李師師雖然在笑,眼中卻沒有多少信心。

王蕙道:“我找匡神仙看過,匡神仙說我們夫妻也是命中無子。”

李師師一驚,“真的么?”

“江湖術士之言,未可全信,也不可不信。”王蕙嬌俏地伸了個懶腰,輕聲笑道:“無子又有何妨?先兄早逝,留下個遺腹子,我告訴他,要說服娘家娶我也容易,只需把熺兒過繼來,改姓秦便是了。”

“秦先生答應了嗎?”

王蕙吃吃笑道:“哪裡由他不肯呢?”

“姊姊的手段讓人好生佩服。”說著李師師露出一絲苦笑,卻是知道王蕙的手段自家學不來。世間男子雖多,能有幾個連絕嗣都不在乎呢?

王蕙見她還是不悟,不由心下暗嘆。她眼珠一轉,笑道:“說到這裡,還有件事呢。當日在晴州,表姊曾經遇到一個女子,欲將必生所學傾囊相授。那女孩卻說,在書院求讀只是識幾個字,將來持家時能記賬罷了,詩詞曲賦雖是雅事,終究非女子所宜,竟然不肯就學。”

“竟有此事?”李師師又是詫異又是惋惜,“易安居士的詩詞,一卷青史幾人能及?她居然不肯去學?”

王蕙道:“青史幾行名姓,便勝得過小門小戶的家室之樂么?”

“哪裡便不及呢?”

王蕙沒有回答,而是輕聲吟道:“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李師師不由怔住,這首詩她早已耳熟能詳,王蕙吟罷上闕,下半闕的文字已涌至心頭: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朱淑貞也是難得的才女,命運卻遠不及李清照,嫁了個俗夫,淚盡而逝。如果讓她來選擇,也許寧可放棄自己奪目的才華,換以平庸而快樂的生活。

李師師對易安居士的詩詞傾心折服,可這時聽王蕙說起家事,“青史留名”與“家室之樂”,一時間竟不知孰是孰非。

王蕙半是調笑半是認真地說道:“話說回來,只要能一世安穩,便是只知皮膚濫淫的俗物,也未必不是佳偶。何況——家主雖然有寡人之疾,也不見得就是那等淺薄之徒。”

李師師臉頓時紅了起來,“姊姊說哪裡話?家主與我何干?”

王蕙促狹地眨了眨眼,“真的么?妹妹當日棄師離家,何其之勇,如今又何其之怯?”

縱然李師師冰雪聰明,此時也無言以對。她望着窗外湖水上的浮萍,不覺已是愁腸百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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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揚不知道兩女在花下的私語,他這會兒正扶着“不小心”扭傷腳的阮香琳,帶着滿臉憨厚的笑容,一副誰都能啃的肉包子模樣。

看到天香水榭,阮香琳眼中露出一絲尷尬,隨即又裝作若無其事。

程宗揚佯作不知地把阮香琳扶進水榭,送到座榻上,然後道:“夫人少坐,我去沏杯茶來。”

阮香琳柔聲道:“怎好再麻煩公子?”

“不麻煩,不麻煩。”

程宗揚熱情地自去倒茶,阮香琳坐在椅中游目四顧,這水榭她原是來過的,想起當日的事,不免有些心虛,看了幾眼,便垂下頭,裝出嬌弱的樣子。

屏風後飄來茶香,片刻後,程宗揚端了茶過來,笑道:“這是御用的龍鳳團餅,正好前些天有客人送來幾餅,夫人嘗嘗。”

阮香琳心頭微動,竟然是御用的茶餅,這年輕人來往的客人卻是非富即貴。

阮香琳飲了一口,果然香氣撲鼻,不由贊道:“好茶。”

那年輕人坐下來,和氣地說著話。話題無非是生意,繞來繞去說了一刻鐘,始終言不及私。

阮香琳暗暗心急,趁程宗揚說得口乾,舉杯飲茶的工夫,揚起玉頸,一手在胸前扇着風,柔聲道:“好熱……公子這裡可有扇子么?”

程宗揚一拍額頭,“我怎麼忘了?”說著從袖中取出摺扇,遞了過來。

阮香琳為難地說道:“摺扇是男人家用的……公子可有團扇嗎?”

程宗揚恍然大悟,起身道:“我去找找。”

趁程宗揚繞到屏風後,阮香琳飛快地將衣領的鈕扣解開兩顆,露出胸前一片白膩的皮膚。在水榭中坐了一會兒,她也着實熱了,若不是為著矜持,直想除了衫子,只留下貼身的小衣。

片刻後,程宗揚拿了柄小小的團扇過來。阮香琳接過扇子,輕柔地扇着風,一雙妙目如水般在程宗揚身上打着轉。

那年輕人藉着喝茶掩飾,一雙眼睛卻不停偷瞄她的玉頸。阮香琳心下暗笑,正要開口,卻聽他乾咳一聲,說道:“方才說到如今的糧價——今年糧價比往年足足高了六成,一是夏糧收成不好,其次是朝廷推行的方田均稅法,各地富戶唯恐被官府強買良田,寧願拋荒,也不肯耕種……”

阮香琳聽得發急,只覺閣中越來越熱,手裡團扇搖得蝶翅一般,還禁不住香汗津津。這程員外枉自擔個好色貪花的名頭,卻是個繡花枕頭,不解半點風情。

眼見他又要長篇大論,說起宋國的糧鐵價格,阮香琳忍不住道:“程公子,奴家腳踝痛得厲害,能否幫奴家揉揉?”

程宗揚一臉憨厚地說道:“啊?好啊。”

阮香琳就等他這句話,輕輕翹起纖足,放在程宗揚腿上。

程宗揚摘下她的繡花鞋,張手握住她的玉趾,溫暖的觸感使阮香琳嬌軀輕輕一顫,身子升起一股異樣的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