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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陽光透過枝葉,斑斑駁駁地灑在身上,空氣像凝滯一樣,沒有一絲微風。雖然是仲春天氣,董超與薛霸卻走得汗流夾背,兩人只拽了條哨棒,行李包裹都掛在林沖的木枷上。

「賊斯鳥!」薛霸惡狠狠道:「莫若就在此地結果了他!也少走後面幾千里的路。」

「噤聲!」董超壓低聲音道:「昨晚你施的計策,拿開水給他燙腳,這廝眉毛也不挑一下,滾開的水燙上去,腳背也不見半點紅!還瞧不出林教頭這一身的好功夫?」

薛霸急道:「老董!咱們可是拿了錢的!你若是打退堂鼓,太尉府那錢可是好白拿的?」

「偏是你急!」董超拉著薛霸又墮後幾步,遠遠瞧著林沖的背影道:「這廝功夫扎手,等閑制不住他。若是用強,怕是壞了我二人的性命。」

薛霸悄聲道:「依你之見?」

董超從袖中摸出一隻竹管,然後拿出腰間的水囊,拔開塞子,把竹管的蠟封揭開,將裡面的粉末倒進去,「這是我花了一個銀銖才買來的。饒是大羅金仙,只要吃下去,一時三刻也要筋酥骨軟……」

忽然旁邊「呼喇」一聲,把兩人唬了一跳,仔細看時,卻是一隻野雞從林間拍打著翅膀飛出。

薛霸眼明手快,抄起哨棒將那隻野雞打下來。兩人對視一眼,董超提著野雞的兩隻翅膀朝前跑去,口中嚷道:「林教頭好口福!這隻野雞半路撞出來,正好與教頭打牙祭!」

林沖帶著重枷,頭髮髡過,臉上剛刺了青,比起當日的豪邁多了幾分滄桑。

他立定腳步,兩手捧著枷,微微躬身,「不敢。」

董超從腰間解下水囊,一邊笑道:「本該我們自己拿行李,偏生昨晚吃壞了肚子,身上半點力氣也無,偏勞教頭了。辛苦辛苦!且來喝口水。」

林沖看著他把水囊遞到木枷上,片刻後張開口,猶如長鯨吸水,一口氣喝了大半,他雙手被鐵鐐鎖著,遞不到木枷上,無法抹嘴,只點了點頭,說道:「謝了。」

董超堆起笑臉,「累了這一路,也該歇歇了。教頭且坐,待小的殺了這雞,與教頭嘗鮮!」

林沖依著一棵大樹坐下,虎目四處一掃,只見周圍的山林煙霧瀰漫,古木森森,翻起的樹根猶如怪蟒,透出一股險惡的氣息,不禁問道:「這是何地?」

「野豬林。」董超道:「往江州去的必經之路。教頭放心,這路我們兄弟都是走熟的,斷不會有事。」

林沖道:「離江州還有多少路程?」

董超還沒開口,薛霸便道:「好不曉事!剛出了臨安,離江州還遠著呢!」

林沖不再言語,背靠著大樹閉目養神。

董超使一把牛耳尖刀利落地給野雞放了血,一邊向薛霸使了個眼色。兩人是做慣活的,薛霸心下會意,一邊作出小解的樣子,把腰間的鐵索抖得嘩嘩作響,一邊罵罵咧咧往樹後走去。到了樹後,他瞧准林沖的位置,猛地抖手一揮,鐵索繞過大樹,嘩啦一聲繃緊,將林沖當胸捆在樹上。

鐵索捆在身上,林沖卻沒有掙扎,只像是沒了力氣一樣,緩緩睜開眼睛。

董超將野雞一拋,一邊提著滴血的尖刀過來,一邊道:「林教頭,你不合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我們兄弟也是奉命行事。」

林沖臉上的肌肉微微抽動了一下,沉聲道:「是誰要取林某的性命?」

「還能有誰?」薛霸將鐵索釘在樹後,提著腰刀過來,抖著一臉橫肉說道:「要怪就怪你娶了個花枝般的娘子,惹得太尉府的小衙內動心。你若不死,小衙內怎好與你家娘子雙宿又飛?」

董超道:「教頭莫聽他胡說。今日之事,與你家娘子無關。教頭只需安心上路,往後一年兩祭,總少不了教頭的酒水。」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偏進來!」薛霸挽起袖子獰笑道:「姓林的!明年今日,便是你的祭日!」

林沖腮幫繃緊,盯著兩人手中的刀,虎目中流露出一絲不甘和激憤,一字一字道:「我家娘子現在何處?」

董超道:「林教頭,你今生夫妻緣份已盡,還管得了許多?」

薛霸喝道:「少跟這廝廢話!早些了賬便是!」

兩人並肩上前,要結果林沖的性命。就在這時,頭頂忽然傳來一聲炸雷似的大吼:「賊斯鳥!且吃洒家一杖!」

一個穿著僧袍的大漢從樹上躍下,一路「辟啪」連響,胖大的身體彷佛一口銅鐘,撞得枝葉紛飛。

兩名官差愕然抬頭,便見魯智深帶著一股勁風直撲下來。大和尚暴喝聲中,一杖將薛霸的右手連刀帶手拍進土中。薛霸只發出半聲慘叫,整隻右手便被雞蛋粗的杖身砸成肉泥,鮮血四濺,頓時昏了過去。

董超眼珠滴溜溜一轉,欲待逃走,又心下不甘,握住尖刀,朝林衝心窩猛刺過去,卻見林沖長吸一口氣,接著「撲」的一口,噴出一條水柱,卻是將方才喝下的半囊水盡數噴出,正中董超臉上。

董超只覺面門像被人重重擂了一拳,眼前一黑,向後倒去。

魯智深揮起禪杖,便要了結兩人的性命,卻聽得「鐺啷」一聲,禪杖被一條鐵鐐纏住。

林沖雙手拽著鐵鐐,擋住魯智深的禪杖,搖頭道:「殺不得。」

魯智深「嘿」了一聲,搖了搖光禿禿的大腦殼,「偏你是個善心人。」

說著,魯智深也顧不上理睬兩名官差,一把將禪杖扎在地上,兩手扳著林沖的木枷,就要掰碎。

林沖閃身避開,「開不得。」

魯智深道:「林師弟!洒家趕來救你,你這是何道理?」

林沖道:「拙荊尚在臨安。小弟……」他咬了咬牙,腮幫肌肉鼓起,「小弟刺配江州,尚有回鄉之時。若是殺官逃亡……」

不等林沖說完,魯智深便「哇哇」叫道:「哎呀!林師弟!你就是放不下你那處宅子那點產業!已經到了這步田地,還想著回臨安!你被刺配江州,阿嫂也不見了蹤影,便是回臨安又有何用?」

林沖劈手抓住魯智深的僧衣,叫道:「不見蹤影!」

魯智深自知失言,又無法改口,被林沖連聲追問,只好撓了撓光亮的頭皮,說道:「洒家聽說你被下獄,便趕到林宅,屋裡已經不見半個人。問遍了街坊鄰居,都說不知。」

林沖雙手微微發抖,忽然目光一閃,大喝一聲,掄起鐵鐐。

魯智深也同時反應過來,展臂抓住禪杖,身上僧袍鼓起。

伴隨著弓弦的震響,幾點烏光從林葉間飛出,一半被林沖揮舞鐵鐐格開,另一半則飛向魯智深。帶著鋸齒的箭頭毒牙般穿透僧袍,在衣內發出金石碰撞的聲音,像射在鐵塊上一樣彈開。

魯智深拔出禪杖,邁開大步,就像一頭犀牛般衝進密林,草鞋在地上留下一串數寸深淺的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