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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叔公去世了。

那是二月二龍抬頭那一天。

聽到這個消息,莫來大為吃驚。再有月把便是逢三大祭了,莫來還給他老人家備了禮物。沒想到年紀輕輕的莫氏族長他的四叔公竟然就這麼走了。

關於四叔公的事,父母親族們總是諱莫如深。雖說是尊重敬畏於身為族長的他,但是莫來總是能感覺到族人似乎總有着一種不可言說的恐懼,還有一種類似信仰的情緒。像是虔誠地供奉着自己恐懼之物。這讓莫來想到,猶如那閻王爺,世人懼他,卻又奉他為一方主宰一般。

莫來記憶里只有在重大節慶的時候才能見到四叔公。他模糊記得,四叔公個子不高,總穿着素白衣襟綉着紅色不知名花朵的長衫,臉上戴着一副青面獠牙的面具。那時他年紀尚小,雖然知道那面具是祈福用的,卻還是怕,躲在大人的身後,不敢往前去。

莫來對四叔公真正有印象是在他九歲那年,莫家最重視孩子的九歲生辰,恰巧莫來九歲生辰正是那年逢三大祭那一日。

那幾天的事情現在想起來似乎都有些奇怪。無論是滿懷心事幫他跟學校請了一周假帶他回老宅的父母,還是看到他總是生硬地停止閑言碎語的親族,亦或是親自監督管家教他禮節行事的爺爺,一切的一切都顯得不正常。

“媽,別人家的孩子九歲生日都這樣嗎?”

母親手中的線團掉到了地上,她看着莫來,表情很怪異,眼睛裡有淚光,神色看起來悲傷卻又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線團順着門檻的小坡滾到大理石迴廊里,莫來慌忙攆出去撿卻不留神撞進一個懷抱。撲鼻而來的檀木香氣,很是好聞。他抬頭去看,只記得那雙眼睛似是月光下泛着的碧波,流光溢彩甚是好看。

“你是誰?眼睛怎麼如此好看?像我爸剛給我買的玻璃珠一樣!”

那人愣了一下,俯下身子說:“你叫什麼名字?”

“莫來。”

“你就是莫來呀。天涼,快回屋裡去吧!”他笑着摸了摸莫來的頭,便離開了。

逢三大祭前夜,作為壽星公的莫來與大祭衝撞,晚上必須身着喪服,腰戴鎮魂銅鈴,在青龍堂過夜,避過這凶煞。爺爺下了死命令,誰也不許陪着。

莫來哪裡能忍得了這般約束,不停哭鬧着,噼里啪啦地從裡面拍門。守門人應是得了爺爺的令,只是隔着門勸他。鬧了半天,他見撒潑無用,便賭氣般地躺到地上。這躺着從下往上看,屋頂的看似雜亂無章的符陣像是一個奇怪的符號,又像是張猙獰的人臉,甚是詭異。莫來一直盯着想看出個所以然來,那符陣卻又像真成了人臉一般竟還對他笑起來。真的是在笑,你聽着周圍不還有着笑聲嗎?

“哈哈哈哈哈……”

你看那明明不只是一張臉,那是成千上萬張臉組合成的呀。那笑臉各個咧着嘴,瞪着眼,臉頰上掛着的不是淚,是鮮紅的血。莫來嘴角也跟着咧開了,他伸手去抓那在他眼前晃來晃去的猙獰笑臉。

“哈哈哈哈哈……一起吧,一起吧,說好了的,說好了的。”

“跟誰說好了的?”

“你呀,你呀……說好了的,說好了的。一起吧,一起吧。”

守門人長久聽不見他的動靜,便敲了敲門喚他:“孫少爺,孫少爺。“

這突如其來的響動一下讓莫來醒了過來。再看那符陣並沒有什麼異樣,自己竟是在這地上睡著了。

莫來沒應守門人,只是一骨碌爬起來把桌布一掀。桌上的茶壺茶杯一股腦兒都落在地,他又故意尖叫了一聲。凄厲的尖叫伴着瓷器落地的聲音在這百年老宅子的夜裡甚是瘮人。

守門人顯然慌了,焦急地拍着門喚他,“孫少爺…孫少爺…”

莫來沒應,躡手躡腳地拿了牆上祈福的面具,悄悄躲在門邊。聽到屋外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門開的一瞬間,他飛似地竄了出去。這一身白衣還戴着猙獰的面具,把守門人嚇得一下癱倒在地。

得了自由,莫來便在偌大的園子里遊盪。說來也奇怪,雖然自己貴為莫家長孫,卻對這宅子陌生的很,對族人呢更是生分。遠遠聽到族人們尋他的聲音,便攥着腰間的鈴鐺朝園子更深處跑去。

這園子里竟還有他沒有去過的地兒。穿過一片鬱鬱蔥蔥的灌木叢,眼前出現一個藤蔓纏繞的拱門,陰森森的。當時他也不知哪兒來的膽兒,鬼使神差地推門走了進去。

微微的月光下,這園子其實還是極可愛的。白色和紅色的花海宛若夢境。他心想,明兒白天定要過來再游一番。正美滋滋的在花海中遊走,忽然發現不遠處立着一個黑影。

莫來以為是尋他的人,趕忙蹲下藏到花叢里。這眼前也不知是什麼花,一朵朵白色喇叭狀,很是好聞。那黑影一直立着,像是懸在半空中,月光之下,這花叢斑駁陸離,鬼影森森的。

他捂了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叫出聲。在花叢里窩了許久,卻未見這黑影動彈。心想,定是自己看錯,恐怕只是樹木枝條吧,便壯着膽兒朝那黑影走去。這一湊近看,不得了了,竟是張着血盆大口吐着信子的巨蛇。莫來霎時一身冷汗,尖叫着沒頭蒼蠅一般亂跑,腰間銅鈴鐺叮叮噹噹的聲音劃破這寂靜的深宅大院。

腳下又是藤蔓又是石頭,磕磕絆絆。這花香四溢瀰漫,有種雲霧繚繞一般的感覺。莫來只覺得這眼前似乎也堆了霧,一層又一層,白茫茫一片。耳邊只有那銅鈴的叮叮噹噹還有他自己如鼓的心跳。

墮入黑暗的時候,似是看到了一扇窗,透着點點昏黃。他努力張了張嘴,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感覺有東西在朝他靠近,想着必定是那蛇,便下意識地想揮手,可這身體卻彷彿已不是自己的,重若磐石動彈不得。

有什麼觸碰了他的臉,冰涼涼的。他心想,這凶煞竟真的來了。

這老宅里的檀香啊,真真是好聞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