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曦看着坐在地上，像是失了魂一般的祝尹和莫語，不禁皺了皺眉。
這走馬燈里的故事能讓人恍然大悟，欣喜若狂。也能讓人悵然若失，悔不當初。能讓人一念放下，萬般自在。也能讓人抓心撓肝，耿耿於懷。
“你們得到你們想要的答案了嗎？”常曦問道。
祝尹點了點頭，輕笑道：“燭陰，你呢？你找到想要的答案了嗎？”
祝尹像是在問他身體里的另一個他，又像是在問自己。
看完巫鹹的過往，燭陰心裡是震驚的。巫咸素日里總是一副笑眯眯，溫柔軟糯的模樣。而他也理所當然，自以為是地以保護者自居。
豈不知巫咸也一直在默默地守護着他。他遠比自己想象的要堅強，要可靠，要厲害。
“你知道巫咸想要的是什麼嗎？”常曦又問道。
這次祝尹沒有猶豫，他看着她，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是不會死的。”
常曦笑了笑，說道：“既然如此，我便沒有理由攔你了。”
祝尹會意地點了點頭。
莫語抱着膝蓋蜷縮成一團，像只孤獨又無助的小獸。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他目光獃滯，嘴裡喃喃自語着。
“他的這種情況倒是我最常見到的。”常曦嘆了口氣道，“事實顛覆了他以前的所有認知，情感的震撼，心靈的創傷一瞬間席捲而來。他要靠他自己走出來，不然的話他可能永遠都走不出來，永遠被困在過去。有一些人即使僥倖從這裡回魂，到了人間之後，也會落的個自我了斷的悲慘下場。人的身體最難得到，但凡zìshā身亡者必下地獄。因責任未了，即擅自輕生，令父母傷心，是為不孝。陽壽未盡而亡，魂魄不得歸處，流落在外受盡折磨。所以，無論如何，都需要他自己走出來。”
“語兒……語兒……”
誰？
誰在叫我？
莫語覺得自己彷彿被拖進了一個深洞，四周漆黑一片，只有若有似無的風在耳邊縈繞。
“語兒，你想跟他們一起玩嗎？”
北宅門口，石板路上的積雪已經被及時清掃了。無奈雪實在太大了，不一會兒又積了厚厚的一層。小小的莫語頭上戴着一頂毛茸茸的虎頭帽，懷裡抱着個湯婆子，一動不動地站在雪地里。
小廝見狀，慌忙拿了把傘給他撐在頭頂。
遠處，孩子們打鬧嬉戲的聲音傳了過來。
“語兒你想跟他們一起玩嗎？”莫志孝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
莫語回頭看他，抿了抿嘴，用力地搖了搖頭。
“啊啊啊……”
“哈哈哈哈哈……”
嬉鬧聲越來越近，一個跟他差不多大小的小男孩咧着嘴，笑鬧着朝他跑來。
他沒戴帽子和圍巾，頭髮被雪淋得濕漉漉的。小臉兒凍得通紅，一雙紅紅的手裡還握着一個大雪球。
“嘖，快去屋裡那條幹毛巾來給孫少爺擦擦。”莫志孝對小廝說道。
“哎。”
待小廝走後，莫志孝笑着對那個小男孩說：“一會兒快把頭髮擦擦，不然要生病的。”
“你叫什麼名字？”莫來笑着走到莫語面前。
莫語低着頭，快速躲到了莫志孝身後。
莫來見狀，撓了撓頭，說道：“這個我團了好久！給你吧！”
莫來伸出手，只見他手裡躺着的是一個圓滾滾胖乎乎的的小豬。
“小來的手可真巧啊！”莫志孝低聲笑了笑，“語兒，快接下啊！”
莫語心裡其實很想去接，可是初到陌生地方對陌生人還是有些膽怯。
“莫來！”
“莫來……”
遠處有人喊他。
莫來回頭招了招手，彎腰把小豬放到了雪地上，說道：“那……我走了！這個是見面禮！很高興認識你，莫語！”
說罷，他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那只用雪做的小豬安安靜靜地躺在雪地里。
莫語蹲下，伸手用指尖輕輕觸碰它的腦袋，冰涼涼的。
最後……最後……
莫語隱約記得，他想盡了一切辦法，可是那隻小豬還是隨着漸暖的天慢慢融化了。
“你覺得莫來這孩子怎麼樣？”
他第一次被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是仙爺硬要收他為徒的第二天。他在懸壺小築里四處轉悠，仙爺正在院子里倒騰他的那些藥材。
莫語突然被問到，一時沒反應過來。其實當時他的腦子裡出現的就是那個大雪天，他手捧着雪豬，咧着嘴對他笑的樣子。
“哦……沒接觸過。長孫少爺必然是人中龍鳳！”
當時仙爺沒有說話，只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後來呢……
後來，他忘了。
忘記了那個大雪天，忘記了莫來的模樣，忘記了那隻早已融化不見的雪豬。
取而代之的是一層又一層的嫉妒，一層又一層的恨意，一層又一層厭惡。這些情緒漸漸遮擋了他的雙眼，讓他眼中的莫來變得像索命的惡鬼一樣。
“都是假的……嘻嘻嘻……”
“他們都在欺騙你！”
“你爹爹是為了救莫來才收養你的！他是在監視你！”
“陸離根本就沒有把你當徒弟在疼愛！他是在利用你！”
莫語捂着耳朵，嘶聲力竭地吼道：“不要！我不要聽！我不要聽！”
“還記得莫遠聞的死狀嗎？”
一個冰冷刺骨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瞬間他頭皮發麻，渾身如墜冰窟。
“當時你看着呢……全程你都看着呢。他先是活生生地被切下手指，然後是腳趾……二十根，一根一根地慢慢割下來……”
莫語睜大了眼睛，大張着嘴巴，紅絲爬滿了他的雙眼。他伸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彷彿有什麼卡住了他的嗓頭。
“你知道為什麼他最後不掙扎，不抵抗了嗎？”
“因為他知道你站在暗處……”
“他看見你了。”
莫語的呼吸一滯，腦海里突然浮現出了血泊之中的莫遠聞最後留下的那個笑臉。
溫柔的，和善的，憐愛的笑臉。
“他是你的親生父親。”
“你親手殺了你的親生父親。”
“你把他大卸八塊，你說不要給他留全屍。”
“他們掘地三尺都沒找到的那顆心臟，你知道在哪兒嗎？”
莫語渾身劇烈地顫抖了起來。
“他的那顆心臟被路邊的野狗吃了。”
“轟”地一聲，有什麼在莫語的腦子裡炸裂了。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