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動之下，老章頭不由想起了幾天之前六姑娘的再三叮囑，心中躊躇了一番，到底按捺住心情，先命體己人將紀蕪請來了榮壽堂。
炕上的老伯爺雙目緊閉，約莫是下意識，小指不時就要動上一動。
紀蕪心中既高興，又生出一絲歉疚。
原本以老人家的病況，自當先滋養身體元氣，三樣病症中也當以胸痹為要。
但她卻先用了逐瘀通絡的方子。
原因無它，只有這一樣病症見效最快。
上房。
老夫人聽了老章頭回報，先自一愣，回過神時面上露出了狂喜之色。
“你所言當真?”
即時就要親身前往榮壽堂。
恰巧來送點心的紀蕪卻攔住了她:
“祖母，章叔是祖父跟前多年的老人，豈敢拿此事虛言欺上?祖母若掛懷，讓魏媽媽走一趟就是......您親身前往，未免動靜太大，祖父的病情眼下既有了起色，康復便也在望，倘使鬧得眾人皆知，萬萬不利於祖父靜養。”
魏媽媽在一旁不住點頭:
“六姑娘所慮甚是。”
老夫人怔了怔，有些六神無主，在紀蕪攙扶之下又回了軟榻坐下。
待魏媽媽一臉喜氣返轉，老夫人徹底放了心。
“先時也請了四五位太醫會診，脈息雖好，你祖父吃他們的葯只是不受用，這兩年換了王太醫，吃着他的方子倒還好......王太醫只說你祖父數種疾病纏身，皆是沉痾頑疾，難以用藥，只能靜養......原以為此生無望，再沒想到竟有今日。”
老夫人雙眼微濕。
魏媽媽在一旁跟着抹淚:“老天爺開眼，這些年小姐誠心禮佛，這是小姐的福報。”
“是不是我的福報有什麼要緊。”老夫人笑容中帶着感慨，轉過頭慈愛地拍了拍紀蕪的手:
“好孩子，你從小兒三災八難，長到如今卻每每遇難呈祥，世人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話再准不過。難得你心地又純孝，你祖父一病這麼些年，從沒有過一絲起色，如今你在他跟前侍疾不足半月，就有了這樣的幸事......雖是菩薩恩德，焉知沒有沾惹了你福氣的緣故?”
自打紀蕪靈智大開，回了府，又得了紫微真人與定國公夫人青眼，上上下下時有說她得了神佛庇護、福澤深厚的。
紀蕪起身，深深屈膝:“孫女惶恐，有一事尚未稟明祖母，還請祖母恕孫女擅專之罪。”
......
紀蕪娓娓道來，老夫人有些訝然:
“你是說這些日子你送去榮壽堂的是葯膳?”
當日紀蕪自請去榮壽堂侍疾，用的是送甜品糖水、養生膳食的借口。
養生膳食與葯膳雖都是在吃食上下功夫，內里卻截然不同，一樣以平日吃的米肉菜蔬為原料，只需對了時氣，基本人人可食，另一樣卻是以藥材為主，自然不能胡亂食用。
紀蕪有些惶恐:“祖父既不能進參湯，元氣卻也需外力滋養，孫女這才......祖母放心，那葯膳方子不但紫柃可以擔保，我又打發了來興媳婦請坊間的名醫再三看過的。”
老夫人愣了愣:“請的是哪一位?”
“太安堂的掌柜錢老大夫。”
魏媽媽聞言便笑道:“錢老頭一生愛錢如命，偏生太安堂的名聲又極好，一手岐黃之術倒也久負盛名。”
老夫人擺擺手:“既這樣，也罷了，雖莽撞了些，說不得此時你祖父病勢有起色，多虧你誤打誤撞......紫柃那丫頭倒真是個難得的，將來你出閣，堪為你臂膀。”
見紀蕪低垂了頭，笑呵呵道:“瞧我們蕪姐兒還害起羞了，外面規矩不錯也就是了，咱們娘倆兒私下說話原也不用拘着。”
屋子裡有些緊張的氣氛一下子紓解開來。
魏媽媽不由擔心:“六姑娘方才說老伯爺吃不得人蔘，不知小姐吃了可妨事的?”
“媽媽放心，祖父不能吃是因着與自身病症相左，祖母卻沒有這一層顧慮，只是也不宜多吃，每年秋冬補一補也就是了。畢竟再好的物事，若時時吃着，關鍵時刻反倒不起效用。”
老夫人微微點頭。
“這話很是。”魏媽媽嘆道，“那般金貴的物事，誰知吃了反倒有莫大壞處，奴婢活了這麼些歲數，今兒才算長了見識。”
“誰說不是，紫柃先時和我提起，我原也不信，然而紫柃言之鑿鑿，前幾年她在安陽那位隱世老大夫手上見過不少類似的脈案。”
“可見民間的高人也是有的。”
老夫人端起一隻泥金百壽茶盅，沉吟片刻後做了決定，“總歸你祖父病勢好轉，往後就照着你這些日子的做法。”
話雖如此說，老夫人到底不放心，連日請了王太醫來府。
榮壽堂西次間里，紀蕪還是頭一回見到這位承恩伯府的家庭醫生。
王太醫四十往上年紀，穿着六品服色，麵皮黝黑，所幸並不倚老拿大，聽了紫柃所言，兩人一來一往很是論了一會兒醫理。
紀蕪暗道幸好讓紫柃早做準備，背了這些時日的醫典。
她很清楚自己雖有古籍秘典在手，那幾年在空間里也着實用心鑽研，然而畢竟缺少實踐，切脈診脈這一層，萬萬比不上臨床經驗豐富的太醫們。
故而請王太醫來複查，她樂見其成，一則為著謹慎，二則也可以與自己的診脈心得比對，難得能偷師的好機會。
正房，王太醫坐在炕前凝神診了片刻，面露詫異之色:
“老伯爺身上的閉脫二證原是陰虛風陽上擾之症，然據今日這脈象來看......卻是育陰潛陽，有了通絡之兆。”
老夫人一聽“通絡之兆”就笑了:“醫書我老婆子也聽不懂，你只說好還是歹。”
“自是莫大幸事。”
王太醫躬身施了一禮:“給太夫人道喜，腦卒中不比旁的癥候......如今既有了鬆動，此症痊癒可望，若能除了此疾，別的病症晚生就又有了幾分拿手。”
......
於是乎，有了王太醫的背書，紫柃終於可以不必日日喝那樣一大碗參湯。
紀蕪每日里照常前往榮壽堂侍疾，因老伯爺病情有起色的消息暫時瞞得死緊，旁人倒也並未曾一窩蜂地湧來攪了榮壽堂清凈。
這期間，紀蕪偕紀芙又去了一次定國公府的花宴，出了幾件可大可小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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