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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草給紀蕪磕完頭,見着許媽媽臉上的憐憫之色,她倒自己擠出了一個笑臉,走上前鄭重拜了一拜:“多謝媽媽不計前嫌,多謝媽媽為燕草之事費心費力。”

“媽媽放心,我雖蠢,也還知好歹......回去燕京,就是出家做姑子,我也是願意的。”

這是在委婉的表示,她雖然想通了前因後果,卻並不會尋死覓活,給她們添堵。

眾人看她,倒愈發可憐。

又一瘸一拐地給紫柃和綠葆行禮。

綠葆年紀小,身子一扭躲了過去。

“罷了!罷了!你一身是傷,且去躺着。”許媽媽擺擺手,“我只是看着你娘。”

到了飯時,許媽媽思量着燕草畢竟是年輕的媳婦子,不好總到姑娘跟前來,又打發紫柃和綠葆陪她在後罩房裡吃了飯。

燕草本就是個利落人,吃過飯便搶着倒餿水,倒完餿水又拿起大高笤帚掃院子。

紫柃見她腿腳不便,知是腿上也有傷,心中不落忍,攔着她,她反而說:“以後就是我想,也不能了......好姐姐,容我給姑娘做幾日粗使丫頭吧。”

一席話說得紫柃鼻子一酸。

吃得下飯,做得了活,眾人見她臉上雖然悲戚,卻似乎真的沒有尋死之志,倒也放下了心。

又因為後罩房中沒有多餘的床,紫柃一想,左右後日就要啟程,於是讓綠葆陪着燕草去後罩房裡安置,她自己在格子間的榻上胡亂對付兩晚。

晚上安置時,紀蕪拉着許媽媽在床頭講古,隱約聽着院子里傳來響動,那聲音漸漸大起來,許媽媽也聽見了,朝外一揚聲:“誰在外頭?”

“是我,和燕草說話呢。”紫柃應了一聲,片刻後走進來,“這大半夜的,她一個人在院子里流着眼淚想心事,我開解了她幾句,已勸回去歇下了。”

許媽媽瞭然地點點頭:“......也難怪她灰心。”

憑她是誰,遭遇這樣的事情,心裡恐怕都是一道難以過去的坎。

紀蕪覺得,燕草的心裡素質真的是非常不錯了。就是在資訊互通的前世,她聽聞過那麼多“奇人異事”,記得有幾個姑娘被人軟禁當了*奴,不想着怎麼逃出生天,反而隨着時間一天天推移,認了命,開始窩裡斗,竟然為了爭誰“侍寢”而爭風吃醋,到最後還大打出手......不但身體失去了自由,這是連靈魂也被奴役了。

還有那忍受不住暴力自盡的......

燕草,撇開她當年的所作所為不說,據她所言,忍受那男人的拳腳也有一年多了,送人、賣入青樓,當年義無反顧的兩情相悅之下遮掩着如此醜陋的事實......她一不認命,二還能直面這樣的不堪。

紀蕪真心認為,這樣一個人,如果她經此一事,將從前那些不好的徹底改了,日子只會一天比一天好。

轉眼到了第二天。

出行的日子定在九月十六,今天是九月十五,許媽媽和紫柃越發忙得腳不沾地,行李歸置好了,又細細地清點了兩遍,又想着路上要用到的各色物事,唯恐有什麼遺漏,到時讓姑娘受委屈。

一整天的時間,兩人連歇下來喝口水的工夫都沒有。

直到吃過晚飯,許媽媽剛坐下,又想起該去找趙李兩個婆子說說話,再理一遍行程,也該將多個人上路的事兒告訴一聲,若能將燕草安置在別的車上那就再好不過了,免得五個人一輛馬車讓姑娘坐着束手束腳。

紫柃則是從柜子里抓了幾百錢,手腳利落地將一大堆麵粉、粳米、肉條之類的食材裝在一個大藤筐里,準備去大廚房借上一個大灶,做些乾糧路上吃。

紀蕪怕她受人臉色:“紫柃姐姐,不如就在我們自己的小廚房裡做。”

“姑娘不必擔心。”紫柃爽利地擼了擼袖子,笑道,“小廚房的灶火不旺,等做完這些個,恐怕今天晚上都不用睡覺了!這個點大廚房的灶大多空着,我給她們送錢使她們喜歡還來不及呢......您瞧,這些麵粉大米我們又帶不走,白擱着,索性一起做了乾糧,也省得路上不夠吃了,綠葆又看着姑娘流口水。”

轉頭叮囑綠葆:“不許淘氣,好生陪着姑娘玩一會子。”

“誰淘氣了!”綠葆撅着嘴,“姐姐就知道拿我逗樂。”

“誰讓你是這院子里最小的呢。”紫柃提着藤筐,一徑笑着出了月洞門。

院子里,綠葆提議趕棋子兒,燕草忙攔下:“天色已晚,恐傷了眼睛。”

只得作罷。紀蕪踱着步子在院子里繞了兩圈,又坐下來說了些閑話。

正無聊,柴房中傳來幾聲洪亮的鳥鳴聲,隨着一兩聲起,鳴聲漸漸多起來,此起彼伏叫得甚是有趣。

三人聽了一陣,燕草笑道:“瞧姑娘晚上吃得不多,不如奴婢去把那四隻鷓鴣炸了,媽媽和紫柃回來也正好消夜。”

今天晌午,二老太太命人送來幾隻鷓鴣,來人說是莊子上剛送來的野味,給姑娘嘗個鮮。

許媽媽思忖着,這大概是給姑娘踐行的意思,心裡先自有了幾分不高興,又因為忙了一整天沒工夫去捯飭,就隨手養在了柴房裡。

聽燕草這樣一說,紀蕪頓時眼睛一亮。

因着底子弱,許媽媽怕她吃多了不受用,晚上一般只讓她吃小半碗飯,還不能吃肉,消夜則是一個養身炖盅。

清湯寡水的......對於一個無肉不歡、無辣不歡的人來說......

那天吃的蜜汁烤乳鴿一下浮現在了腦子裡!

綠葆顯然也憶起了那鮮香可口的味道,兩隻眼睛亮晶晶地看向紀蕪。

“綠葆,去開門。”紀蕪爪子一揮,沒抵制住肚子里的饞蟲,拍了板。

食材都堆放在小廚房裡,為了防耗子房門一向鎖着,有時許媽媽和紫柃不在,綠葆要熱點心,所以給她也配了鑰匙。

綠葆蹦跳着去開門,燕草屈一屈膝,跟了上去。

期間,綠葆時不時小廚房、院子兩頭跑,向紀蕪彙報炸鷓鴣的最新進度。

燕草手腳麻利,不多時就將鷓鴣宰殺好拾掇了出來,聞着小廚房傳來的一陣陣誘人香味,紀蕪歡快地吸吸鼻子,燕草這灶上的功夫甚是了得啊。

待得出鍋,兩隻留在灶上,溫着給許媽媽和紫柃回來消夜,剩下兩隻各用一個盤子盛了,端進了堂屋。

外脆里嫩、香酥可口,紀蕪吃得滿嘴是油。燕草在一旁服侍,自己不過在綠葆那一盤子里略吃了一點,就勸紀蕪:“畢竟油膩,姑娘可不能多吃。”

綠葆邊吃邊含糊不清地說:“這味兒,雖比不上知味齋的秘制絕技,也很能拿得出手了!”

“燕草好手藝。”紀蕪跟着贊了一聲。

話音剛落,就看見綠葆“咚”得一聲倒在了地上。

紀蕪心裡一驚,手上的動作立時慢了下來,已是遲了,她腦中混沌,眼前模糊成一片,張口,卻說不出話來,朦朧中,看見燕草那張宜笑宜嗔的臉上,不安、慌亂、強作鎮定中又帶着幾分愧疚......

愧疚?

電光火石間,紀蕪恍然大悟!

原來她昨天說的“今生無以為報、來世銜環”那些話,並不是客氣隨便說說的。

原來她昨天晚上出現在院子里,並不是流眼淚想心事的......

唉唉唉,若是這次大難不死,她發誓,從今往後再也不隨便相信人!再也不嘴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