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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還不足髫年吧?我今天冷眼瞧着,倒有幾分當年端佑皇后小時候的品格兒。”

二老太太嘖聲連連,想了一回,又搖搖頭,面上露出惋惜之色,“可惜身子骨着實弱了些,生得時間也不好......若早個幾年,或是晚個幾年,將來保不齊就是潑天的富貴。”

“老太太一片慈心。”紀宋氏一驚,“只怕是太高看她了。”

今上舞象之年登基,今歲元春,崔皇后在坤寧宮中產下了嫡長子,老太太這話中之意......

就那樣一個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的小丫頭片子?她暗自撇撇嘴,賠笑道:“媳婦倒瞧着,還不如咱們家芸姐兒有福相呢。”

話中的不屑之意太明顯,二老太太從榻上微微直起身子,看了她一眼,鼻子中“哼”了一聲,嗤道:“先不說這些,我且問你,打發去京里的人回來之後嘴可嚴實?連你幾個妯娌都未必清楚的事兒,她們主僕老的老、小的小,在那破院子里住着,又是如何得了信兒的?”

紀宋氏一愣,急急辯道:“那幾個都是媳婦的陪房,必不會......”

“誰有工夫理會奴才!”二老太太提高了聲音,手點着她,大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你怎麼就不想想......她娘可是清河顧府的嫡長女,便是如今老將軍沒了,再沒落,還沒幾個舊人可用了?”

“老太太的意思,暗中送消息給她們的是顧老將軍的人?”紀宋氏見婆婆動怒,忙順着話頭接了下去。

心中卻頗有些不以為然,如今的清河顧府早已遠不如從前,那紀顧氏並無一母同胞的兄弟,聽着說繼承了顧老將軍家業的只是個庶子,若那庶子但凡有一分顧念嫡姐的地方,肯以娘家人的身份出頭,紀顧氏如今的處境又怎會那般不堪?

哼,出身再好,不能生養也是白瞎了!

不過是輕飄飄地掃了紀宋氏一眼,二老太太就將她心中此刻的想法猜了個八九不離十,頓時有些氣結,無意再說什麼,又歪回了榻上,“此事不必再多言,照我之前說的去辦。你且去忙活,切記挑幾個老成持重的......你怕什麼?便是將來你伯母問責,也還有我!”

“難道我做叔祖母的,侄孫女要家去,我還能硬攔着她?還是軟禁了她?還是眼看着她老僕弱女的上路,在道上被強人給劫殺了?你須知,她若有個什麼萬一,丟的還是我老紀家的臉面!府里的姑娘們還要不要說親了?三丫頭眼看着一年大過一年,今年年底必要把親事給定下來......便是芸姐兒,你也別以為就是板上釘釘、萬無一失的了......”

老太太說起“三丫頭”的親事,紀宋氏臉上立時五彩紛呈,訕訕的,又不敢躲了去,只能恭敬地聽着婆婆的敲打,退下辦事不提。

二老太太盯着她的背影無聲地嘆了口氣,對這個兒媳婦,她很有幾分看不上眼,但又有什麼法子?

靖文公給嫡次子挑兒媳婦,和已經分了家出去的五品官嫡次子給自己挑兒媳婦,這兩者之間的差別不是一點半點。

這一個,當年已經是矮子裡面挑將軍,好在腳頭好,娶回家的第二年老大就恩蔭了官生,又頗能生養,人雖拙了點,總還算孝順......

紀蕪這一覺睡得分外香甜,眼見到了申初時分,許媽媽唯恐她空着肚子睡覺傷身,又擔心她白天睡多了晚間會走了困,這才一陣把她給搖醒了。

紀蕪賴了一會兒床,起來之後偷梁換柱喝了滿滿一大杯靈泉水,又吃了紫柃做得熱騰騰、香噴噴的飯菜,感覺自己又滿血復活過來。

過不多時,就有那府中兩個管事娘子上門來請安,兩人略上了年紀,衣飾簪環不比主子之物差什麼,話說得更是好聽極了:“......奴夫家姓趙,這一位老姐姐當家的姓李,姑娘只管叫奴趙婆子便是了。”

紀蕪笑眯眯地各叫了一聲:“趙媽媽、李媽媽。”

“哎呦,不敢當,姑娘真真多禮。”趙婆子笑出了一張麻花臉,想是兩人當中領頭的,話都是她在說,那李婆子生着一副倨傲的樣貌,沉默寡言,站在旁邊一聲兒不吭。

寒暄幾句就入了正題:“......大太太打發奴和李姐姐兩家子進京交割今年的賬目,想着姑娘如今大好了,很不必在這小縣調養,定是要回京的......奴雖拙笨,也能在路上給姑娘解解悶兒。不知姑娘定的好日子是哪天?”

這一番話說得紀蕪嘆為觀止,也不搭話,笑眯眯地去拉許媽媽的手。

許媽媽心中甚是躊躇,之前她給紀蕪換衣裳,着實被那汗濕透的中衣給嚇到了。

姑娘身子虛,出了這樣一身汗,必得調養幾日,可太太的病情......

兩下為難,最後定了九月十六日,也就是五天後。

“七不出門八不歸,聽着就是個好日子。”趙婆子滿臉帶笑先誇了一通,從袖中掏出一本泛黃的小冊子,翻了幾頁,念道:“九月十六日,歲煞南,宜動土、出行、入宅......忌黃砂、五鬼、游禍。暖喲,這游禍說得也是出門,不知妨不妨礙的?”

很慎重的樣子,許媽媽聞言也不敢大意,商量着是不是再擇一個日子。

倒是旁邊一直不說話的李婆子突然開腔道:“蕪姑娘此行是歸家去,咱們兩家又是上京辦差,都與‘游’字沾不上邊兒,不礙的。”

許媽媽不禁點頭:“這話很是。”

“還是老姐姐思慮周到。”趙婆子面上一絲懊惱之色飛快而逝,自省了一番,“倒是我一驚一乍了。”

許媽媽和她客氣:“趙姐姐也是慎重的意思。”

你來我往,總算定了日子,許媽媽將兩人送出了院門。

......

接下來幾天,紀蕪切切實實過起了吃飽就玩、玩累了就睡、睡醒了再吃的圈養生活。

路費夠了,安全問題不用擔心,本家指派給她們的那輛馬車紫柃也已經去看過,還算寬敞舒適,足夠她們四人坐的。

眼前幾樁大事都得到了解決,紀蕪決定暫時什麼都不想,每天海吃胡喝,跟着綠葆瘋玩傻樂,好好養一養這孱弱的小身板再說。

不然,這樣弱的底子,再以不足六歲的心智,時時操心一個大人該操心的事,就算是有靈泉水和空間里的作物養着,夭折無虞,只怕也得落下無窮後患。

然而,見許媽媽有時一個人躲着垂淚,她還是忍不住,偷偷想了些心事。

嬤嬤有意多等幾日讓她調養身子,又牽腸掛肚着她娘的病情,這才輾轉難安......其實,自打那天她去上房側面驗證了她娘的近況,她自己也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

僅僅憑四年之前見過的那幾面,雖然明知道有生養之恩,她也沒辦法對紀顧氏......對她娘有多少感情。

也許是因為帶着前世的記憶,也許是這一世出生之後的遭遇所致,對於父母血緣親情,她至今還很生疏。

甚至那天,第一個想到的竟然是嬤嬤如果知道了,會有多麼傷心......

因為此,這幾天,她在許媽媽面前不露出一分異狀來。

燕京是一定要回的,倘若不知道還罷了,既然已經知道了她娘如今處境堪憂,還不回去的話,只怕連無父無母、從天地衍生出來的小黃花知道了,第一個就會大罵她一頓。

唉,不能想了,眼看將要千里奔波跋涉,當務之急是要讓這小身板平平安安地應付過去,這段時間,還是先做個沒心沒肺的傻大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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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吃好睡養了三天,紀蕪覺得精神頭已經恢復大半,許媽媽和紫柃每天腳不停地地歸置行李,畢竟在這院子里住了四年多,這一去又不會再回來,該賣的賣,該送的送,該帶走的也要打好包帶走。

和綠葆玩了一陣開解交繩,紀蕪無聊得打了一個哈欠,不能跑不能跳,趕棋子她嫌費腦筋......正昏昏欲睡之際,錯眼見紫柃鬼鬼祟祟走了進來,湊近許媽媽耳邊,低不可聞地不知說了些什麼。

許媽媽臉上的神情變幻莫測,一時鄙夷,一時氣憤,一時又躊躇......

紀蕪對許媽媽那一臉的糾結分外好奇,憑藉過人的耳力,她聽清了紫柃話中出現頻率較高的“燕草”二字,當下只覺得耳熟,似乎在哪裡聽過似的,於是招手讓綠葆附耳過來,也和她咬起了耳朵:“......燕草是誰?”

“姑娘!”綠葆叫了一聲,一張粉撲撲的臉上露出了似乎是氣憤又似乎是別的什麼的表情,“那不是個好東西,您惦記她做什麼!”

紀蕪生生從她的包子臉上看出了一腦門子的官司,這下,更是非要弄清楚不可了。

許媽媽糾結了一番,最終還是站了起來,口內道:“罷、罷......我就出去見她一面,也算全了當日我和她娘在一塊兒的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