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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媽媽岔開了話頭。

一片蓬勃的秋陽從窗紗中透了進來,紀蕪靠着半舊的粗布引枕,眯着眼,身上曬得暖哄哄的。

心思飛快地轉着。

她那位祖母的性情,從許媽媽偶爾露出來的口風能估摸出大概。其實,能將當年剛滿周歲的“紀蕪”送來這裡,不聞不問,由此也可見一斑了。

那樣一個人,捨得用碧郁雪芽去招待二老太太,若說是出於妯娌情深,她是不信的。

二老太太到了這個歲數也沒掙上一個“夫人”的誥命,丈夫兒子皆平平,只怕在老夫人心裡也不會是貴客。

剛才她故意那一問,許媽媽又那般回答,可見當時也並沒有別的貴客在場。

那麼剩下最有可能的,不外乎就是老夫人在顯擺。

許媽媽不明着回答她,她倒是也能理解——古代教養兒孫講究一個“為長者諱”。

這四年來,就是前段最難捱的時候,對於她的一眾親長,許媽媽她們也不曾口出過一句惡言。

這樣想來,那兩個老妯娌之間,很有可能不睦已久。

這倒讓她想起了以前,僅有的幾次見二老太太的情景。

怪不得......

她想起了自己。

幾個月之前“紀蕪”剛過了五周歲生日,按古人認虛歲的算法,她今年六歲。

六歲,爹沒見過,娘紀顧氏,在燕京的那一年倒是見過幾面,僅有的幾次,也都是奶娘抱着“紀蕪”去正房見的。

彼時她尚在空間中,只記得蜿蜿蜒蜒走了不短的路,一進那屋子,密不透風,她雖然聞不到,直覺也應該是滿屋子濃濃的藥味。

記憶中她娘似乎一直卧病在床,偶爾聽着丫鬟婆子私下嚼舌頭,都說三太太是得了產後風。

那是個慈愛的婦人,面容很模糊了,隱隱約約記得一張柔和的笑臉,只是隨着那一年“紀蕪”越長越大,不哭不鬧像個木頭人,那笑臉就帶了幾分苦澀。

後來,漸漸也就見得少了,也不知是怕見着了傷心,還是......

綠葆分完了線,湊上來和紀蕪咬耳朵:“姑娘,您瞧,媽媽做的那活計......我們明兒不去觀禮了么?”

屋中,紫柃低着頭在一旁扎花,許媽媽正綉着一方墨蘭色的帕子。

紀蕪探頭過去一看,杭綢的帕子,上面綉着一朵開得正艷的牡丹。

這樣的花色不會是做給她,該是接了彩綉坊的活計。

就是料子也不對,當初從燕京來時多多少少也帶了一些尺頭,許媽媽寧願自己吃玉米磣子,也不肯把那些布料當掉換銀子。

如今紀蕪身上穿的是上等的花素綾,那杭綢不過是市買的,許媽媽常說不莊重,再不會讓她上身。

這幾年萬事儉省,她們算是幽居在此,也就一直沒有做見客的大衣裳。若是打定主意明天去赴宴,一天多的時間,許媽媽和紫柃兩個人日夜趕工也會把大衣裳做了出來。

想來,許媽媽昨天晚上已打聽到,燕京並沒有人信來。

如今做這些活計,說不定還指着這些攢路費......

紀蕪心中有些糾結,擰着眉,拉了拉許媽媽的衣袖:“嬤嬤,我們一定要回京么?就住在這裡不好嗎?”

“瞧姑娘說的。”許媽媽手底下飛針走線,“這是別人家,哪裡有自己家裡住得舒服。”

紫柃在一旁頭也不抬:“姑娘如今大好了,正該回去呢!”

想起什麼,又抬起頭朝她眨眼睛:“我娘的手藝可比我好多了,憑姑娘要吃什麼稀奇古怪的物事,她聽了就做得出來。”

紀蕪底子弱,許多東西都不能吃,眼下條件有限,能吃的東西又是數得着的幾樣,就算是這樣,她腦子裡關於吃的點子,那也是無窮無盡的。

綠葆在一旁嘻嘻笑。

紀蕪噎了一噎。

許媽媽頓了頓,也笑着說:“太太最是慈愛不過,姑娘又是太太的眼珠子,姑娘可不興這樣想,太太知道該傷心了。”

是嗎?

紀蕪滿心裡懷疑。

在安陽這四年,每年大概有兩三次,紀顧氏會打發了人來送東西、送信,直到半年前,一下子音信全無。

許媽媽揣着一顆心擔憂了數月,二十多天之前她“蘇醒”過來,許媽媽當天就央求了本家往燕京送信,說的是她靈智大開的事,可到現在,也沒有一言語的信兒到。

紀蕪直覺,伯府並非善地。

這幾天她一直拿不定主意,回,前路未卜,不回,許媽媽必定不會答應,就是她自己,也不想繼續過這種寄人籬下的生活。

可她才六歲,若搬離了本家,她們一行老老小小都是婦孺,安家落戶尚且不易,如果再從空間中拿出一點惹眼的物事,只怕單單地痞潑皮就夠她們家破人亡的了!

何況,許媽媽和紫柃的身契都在紀顧氏手中,紫柃的娘老子尚在府中當差。

便是紀顧氏,自己做了她的女兒,也總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

那就,先回去看看吧......大不了,等她將來翅膀硬了,再金蟬脫殼也不遲。

念頭是一閃而過的。

紀蕪已經丟下剛才的話頭不提,好奇地看着紫柃兩手如飛地扎絹花:“紫柃姐姐,這樣一朵花,能賺多少銀子?”

以往許媽媽和紫柃都是綉些隨身的小物件,扇墜、筆套、手帕、汗巾子,或是打些絡子。

雖小,也是精細活,就像許媽媽常說的,“一則能賣幾分銀子,二則,天長日久地在這裡住着,也不至於生疏了綉活兒。”

今天扎的這絹花,看着倒像是很普通的樣子。

紫柃笑道:“哪能有銀子?銅板有幾個,不過是圖它快罷了。”

綠葆在一旁直咂舌。

紀蕪也吃了一驚,一朵花才幾文錢,那她們這樣做活計,要多久才能攢夠路費?

她的目光,落在了許媽媽空空落落的手上。

大半個月之前,許媽媽的左手腕上,還戴着一隻綠花青帶翠的細豆陽底翡翠鐲。

在前世,翡翠玉中極品的地位直到清朝才真正被世人所承認,也是從那時起廣為流行起來。

這個不知名朝代,紀蕪曾在她見過的為數不多的幾名貴婦身上,瞄到過翡翠材質的頭面首飾。

細豆花青種,不過是中下品,好在是鐲子,許媽媽當得二兩銀子,全部給她買了藥材。

當時紀蕪就想,有一天,一定要還許媽媽一對玻璃種、帝王綠的翡翠鐲!

玉石她現在就能拿出來,這並不難,難的,是怎樣才能光明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