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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說,我們要去一個新家。

哥哥說,到了新家,他就繼續教我打球。

哥哥說,我要好好在這裡暫時待着,他去買水。

哥哥說,今天吃過葯了,就不會再發作。

哥哥說,外面的世界其實很美麗的。

他乖乖地坐在公園長椅上,無聊地摩挲着手裡一張黑色的卡片。這是哥哥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其實外面和家裡沒什麼不同的,除了多了一份吵鬧。

過往的路人像古董老師電影一樣,一幀一幀地播放。不過是麻木的黑白色塊。

灰濛濛的天空上偶爾有些絮狀的東西變幻着,道路兩旁的樹木有些張牙舞爪,路邊的小花就這樣雜亂而獃滯,邊緣模糊得幾乎要融進單調的背景里。小孩時而怪叫,吵鬧着要父母買糖果;少年少女們追着什麼球狀的物體,不知為何奔跑得那麼歡樂;對面的長椅上,一對情侶正旁若無人地熱吻着。

他踢着腳前的石子,石子咕嚕咕嚕滾開,沒進沙堆里了。

這塊石子很快也會被磨成沙子吧。他是這麼想的。

是什麼讓哥哥那麼眷戀這個世界?

我只是願意追隨哥哥,追隨他那片與眾不同的色彩,那溫暖而和煦的光輝。

那幾乎將人融化的金色。

那對父母已經買來了糖果,小孩立刻笑顏開,情侶也手挽着手離開了,對面換成了一個暮氣沉沉的看報紙的大叔。只有那少年少女們還是在跑來跑去,如同白痴般笑着。

已經過了很久,哥哥還沒有回來。

他突然感覺有點冷,縮在長椅上抱膝哆嗦了一會兒,一股從未有過的冰涼的感覺從心底侵蝕過來。

好冷啊……就如雪夜裡的最後一星火也熄滅了。

明明夏天還沒有結束。

只要有哥哥就好了。

只要有哥哥在,那就好了

他不安地站了起來,全憑直覺向前追趕着。像是光在他面前飛逝而過,他追尋着它的尾巴。

突然覺得追不上了。

不知道跑了多遠,人群突然變得擁擠。後來,所有的人都在往反方向逃跑,他被人群推着,逐漸被推離原來的方向。他有些不知所措,只知道死死攥緊手中的卡片,不能讓它掉下來。

這可是哥哥給的生日禮物,。在這裡弄丟的話就找不回來了

“太可怕了。”

“是一個重度感染者。”

“還是被通緝的吧?好像是賞金最高的那個……”

“感染者?呸,真是活該!”

他越發地不安起來,用力推開前面的人群,一個,又一個,被皮鞋踩到,被包撞到,被人呵斥,甚至彎下腰來從腿的空隙中穿過,也毫不在乎。

好不容易突破了人牆。

一道禁制正在緩慢地形成,高強度的離子網正在閉合。人群就是穿過禁制的漏洞,從另一邊過來的。

那是,哥哥!

那道溫暖的金色,不會有錯的!

他發了瘋一樣似的沖了過去,可是禁制已經完全結成,他一頭撞在了空氣牆上,腦袋悶響。

哥哥似乎發現了他,緩緩轉過身來,臉上依然是那不變的微笑。

可是哥哥並沒有要過來的意思。

他正欲拍打這面空氣牆,突然在心裡聽到了哥哥傳送過來的聲音。

維克多,你先走,我馬上就跟過來的。

只是一點小事。

不用擔心。

聲音溫柔而沉穩。彷彿平常一樣。

他有些懵,這是第一次,他沒有聽哥哥的話。

噔噔噔!

突然,一圈飛行器圍住了哥哥,同時打開了激光,對準了哥哥。哥哥彷彿站在舞台的聚光燈下。

太亮了。

亮得失色。

維克多,你能轉過身去嗎?

我……

下一秒,一種從未見過的恐怖色彩從哥哥的身上噴射而出,濺落在地上,像凶獸一樣撕咬着哥哥的身體,反射着幽異的光,觸目驚心,如同蜈蚣般緩緩地爬向他的腳邊。

原來柔和的金色被這種顏色吞噬殆盡,失去了光輝。

緊緊被攥在手中的卡片終於掉到了地上,一聲清響。

那一刻,他的世界崩塌了,只剩下了無盡的黑白灰和一種殘酷的顏色。

後來,他才知道,這種殘酷的顏色,是血色。

————

維克多緩緩地抬起眼,刺眼的光線一下子就漏了進來,一切似乎是迷迷糊糊的。

已經是幾點了,他並不知道。他只知道困了就該睡覺,餓了就要覓食。

維克多緩緩直起一直靠在冰冷的牆上而有些僵硬的背,揉了揉眼睛,才算是徹底清醒過來了。

昨天竟然直接就靠着牆就睡著了。

這裡是一個廢棄的古董橋的橋洞。

這裡是屬於他的地盤。

他站了起來,抖抖身上的灰,活動活動僵硬的身體,關節噼里啪啦地響。

“喵——”不知從哪裡傳來了一聲輕響。

他微微一愣,有點惱火地抬起眼,一隻三個拳頭大小的雜毛小貓,正抱成一團,從另一邊的毯子下面露出頭來,兩隻大大的眼睛瞪得圓圓的。貓的嘴裡叼着一片黑色的卡片。

他看見這卡片,眉毛一抽。

正常情況下,這毯子是他睡的地方。

在高科技的城市裡,有這一處被廢棄的陰暗橋洞尚且不稀奇。

在所有流浪漢不出一兩天就能被自動檢測到,送完救濟站並安排工作的時代,仍有維克多這樣一個被社會所遺棄的流浪不良,尚且不稀奇。

所以,這裡有一隻同樣的流浪小貓,這絲毫不稀奇。

他走了過去,彎下腰,勾了勾手。

小貓機靈地動了一下,從毯子里鑽出來,想去蹭維克多的手,好像還挺喜歡他的樣子。

下一秒,它就被提住後頸四腳離地,卡片也被強硬地奪了回去。

維克多,快走幾步,把它拎到河面上方。這是裸的威脅。

幸好,他並沒有真的把這隻貓丟進河裡去,只是讓它落到地上。

“滾。”他皺了皺眉,擦了擦卡片,下了最後通牒。

小貓自然聽不懂,依然眼巴巴地望着他,尾巴左右搖擺。

當維克多的陰影蓋上小貓的全身時,小貓突然猛地躍起,“喵”了一聲,不知竄到哪兒去了。

這隻臭貓從哪兒翻出來的……

維克多端詳着這張卡片許久,然後隨手將它扔到了一邊自己的雜物堆上。

維克多望着空蕩蕩的橋洞,不知為何有種失落感,但隨即又十分鄙夷地咂了下舌,飛起一腳踢了一塊石頭,石頭撲通沉到了河裡。

他轉身離開橋洞。

他的頭頂上是層層疊疊的立交橋和呼嘯而過的代步飛行器,面前是高樓林立的鋼鐵森林。

自那個人死後,已經混了第三年零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