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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前夕,我回過一趟村子,瞞着我爸媽給舅舅買了一大堆過年用品:五條香煙,一箱白酒,三箱啤酒,八斤豬肉,五斤羊肉,三斤牛肉,各類蔬菜、水果和乾果,外加一袋白面和一袋大米。

當時路面有積雪,我開着我的那輛夏利車慢慢騰騰吱吱呀呀地進了村,把車停在老槐樹下,扛着大米和白面往坡上走,舅舅家住在村子的北坡上。一進院門,舅舅看見了我,趕忙迎了出來。

我把大米和白面放到地上,轉身往外走:”舅,您等會兒,車裡還有。“

“我跟你一起去。”舅舅走在我身邊,誇我:“夏焱啊,有你這麼一個外甥,舅舅覺得真幸福。”

從小到大,我跟舅舅最親,甚至比跟我爸媽還要親。“舅,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的本事全是您教的。”

“為父?我可不想當你老子,負擔太重。又要給你買房,又要給你娶媳婦。等我老了還得逼着你來伺候我,你不願意,我也不開心,我還是當你舅舅比較好。”

我和舅舅走到夏利車前,我打開後備箱往出取東西。舅舅問:“就是因為它,你把你的上司給打了?”

我笑笑:“我那也是一時糊塗。”

“糊塗什麼?打得好,打的對。人就應該為了尊嚴不惜付出一切代價。被開除了又怎麼樣?照樣在北京的旅遊公司任職。”

“舅,我騙我爸媽呢,您也信。”我跟舅舅從不說假話,沒必要,說真話他都能理解,又何苦去編什麼謊言呢?“我現在靠您教我的本事混飯吃。”

“怎麼,真的沿街賣藝了?”舅舅很心疼地看着我。

“起初在街里唱了幾天,現在在一家酒吧工作。”

“呵,你小子混得還不賴。收入怎麼樣?”

“比上班的時候掙得多的多。”

我和舅舅經過幾個來回的搬運,我買的東西都堆放在了院子里。舅舅誇讚我:“夏焱,你這是把小超市搬到我家了?這些東西夠我吃半年的。”

舅舅家裡也有冰箱和彩電,是姥姥姥爺在我三歲那年用老兩口一生的積蓄給舅舅買的。貴得很,二十一英寸的彩電三千八,雙開門的冰箱三千三,兩樣家電加起來快七千塊錢了。七千塊錢,是我們一大家子五、六年的收入總和。就被姥姥姥爺一念之差花在了不值錢的電器身上。

當初姥姥姥爺是擔心家電漲價,舅舅結婚的費用負擔更重,硬是提前提前把彩電和冰箱買了回來,買回來也不讓用,給舅舅結婚時用。舅舅那年二十八歲,他的婚姻也許就是這兩件家電給防的,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幾年後,家電的價格一路下跌,姥姥姥爺頓足捶胸大呼上當,埋怨舅舅沒有早一點把對象談成。害得冰箱和彩電沒有派上用場。這完全是姥姥姥爺一廂情願的事情,卻怨恨到舅舅頭上。後來冰箱和彩電相繼用上了,舅舅的婚事仍是沒有着落。

我和舅舅把我買的東西分批逐次地放到它們適合呆的地方。

兩個人回裡屋。屋子裡很暖和,舅舅往爐子里加了一塊土煤,蓋住爐蓋兒,回頭對我說:“玩音樂全憑感覺,唱得開心,就唱,也能唱好。唱得不開心了,就別唱了,搬回來跟舅舅住,咱爺倆一起修理這破舊的村莊。“

舅舅的思維一向很古怪。別人都削尖腦袋往城裡鑽,他自己留在農村已經夠另類了,還要把我拽進來。他也不想想,我要是放棄了一切,跟他回到村子裡住,我爸媽非剝了我的皮不可。

舅舅的家還是土炕,很乾凈,燒得也很暖和。土炕上的小飯桌上擺着一本書,我拿起來看,是一本地質類的書,名字叫《泥石流自然災害的預防與自救叢書》。咦,舅舅的愛好又變了?

舅舅的愛好十幾年一變已成定律。一件事剛剛乾出點眉目,他就會轉移愛好。他一生窮困潦倒的根源和他隨心所欲的脾性有着密不可分的聯繫。

舅舅從小就是一個極其聰明的小孩。六歲的時候看見村子裡的一個老爺爺在槐樹下吹笛子,就迷上了音樂。回家用楊柳枝自己做笛子,當然做不好了,但抽出裡面的木棍,留下的綠樹皮也能吹響,就是無法吹出哆來咪,難聽點罷了。老爺爺看到舅舅如此痴迷音樂主動教他吹笛子,並贈送給他一支竹笛。舅舅如獲至寶,笛不離手地練了兩年,老爺爺去世了,村子裡留下了一個唯一懂音樂的人,那就是舅舅。舅舅上小學時看老師彈風琴,羨慕不已,回家用硬紙片拼接在一起,然後在上面自己畫鍵盤,舅舅擔心自己忘記風琴的鍵盤數目,他還自己編了口訣“兩黑空,三黑空,兩黑空,三黑空。白的七個,黑的五個。”於是舅舅畫出的鍵盤跟老師的風琴一模一樣。

上音樂課時,舅舅坐在第一排,認真觀摩老師怎麼彈風琴。因為有吹笛子的基礎,舅舅懂得音律。三年後,讓人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舅舅竟然用硬紙片做的鍵盤學會了彈風琴。班裡舉行聯歡會,恰巧音樂老師病了,舅舅毛遂自薦說他會彈,所有人都不信,舅舅跟同學打賭,要是輸了,口袋裡的所有玻璃球統統分給大家。於是,幾個大個子同學吧風琴抬到了教室。

舅舅端坐在風琴前,不慌不忙地彈奏《讓我們盪起雙槳》的前奏。所有人都驚呆了,天才,簡直是天才。上初中時,舅舅開始迷戀吉他。姥姥姥爺嫌他吵得慌,舅舅把被子蒙在頭上鑽進被窩裡悄悄彈。沒人教他,全憑書店裡買的那幾本書慢慢地自學。

高中畢業,倘若舅舅報考音樂學院還真能撞個大運。那個時候音樂學院的文化課分數線很低,老師們也不懂得或不敢變着法兒地向考生敲詐,只要專業演奏過關就有希望。可舅舅偏偏在那一段時期迷戀上了文學。八十年代初隨便扔一塊石頭,被砸住的人肯定是個文學青年。舅舅也不例外很趕時髦。他放棄了音樂報考某大學的中文系。結果名落孫山。第二年又考了一次,繼續落榜。

舅舅放棄了考大學,他認為古今中外的文學大師有幾個是讀過大學的?高爾基的《我的大學》深深地啟發了舅舅,他也要像高爾基那樣寫出一部屬於自己的《我的大學》。

舅舅做事的專註程度一般人是沒法比的。小時候學笛子就很刻苦,長大了學吉他照樣廢寢忘食。現在寫小說更是痴迷。一切雜七雜八的事都與他無關,每天埋頭筆耕,一寫就是好幾年。

問題是他周圍都是一些俗人,俗人做事目的性很強的?幹什麼事首先要看結果是什麼?舅舅做事隨心所欲想起哪兒出是哪兒出的超凡個性把周圍的人徹底惹毛了。

首先發難的是姥爺,姥爺一生的願望就是等舅舅長大了給他娶個媳婦生個大胖小子,自己好當爺爺。就這麼點願望,竟然怎麼也實現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