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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長樂宮出來,董貴妃身邊的大宮女周寧便發現自家娘娘心情十分不佳,臉上掛着極淡的笑,可笑意分明沒有到達眼底。

通常,貴妃擺出這個表情就是心裡恨極了,但礙於場面不得不裝腔作勢時才會有的。

長樂宮守衛森嚴,往來人員繁雜,稍有行差踏錯被人瞧去說了閑話,瞬間整個後宮也就知道了。自家娘娘為免留人口舌,來長樂宮從來都是帶她,只因她性格沉穩,且長着一張面癱臉,無論遇到什麼事都是一張面孔。

周寧心裡警醒,給身邊的宮女太監使了個眼色,上前輕扶起董貴妃的手腕。明明是大熱的天,陽光盛的有些耀眼,可董貴妃的手卻是一片冰涼。

董貴妃拂開大宮女的手,徑自坐上宮轎回了永壽宮,一路上距離長樂宮越遠,那張姣好的臉蛋便卻是陰沉。

自沈皇后死後,皇帝的確一度極為消沉,絕跡後宮,宮裡便紛紛傳說帝後情深,皇帝這是感傷皇后之死,把皇帝生生講成了傳說中百年難得一遇的痴情種,帝後各種高大上的小故事也如雨後春筍一般爭先恐後地冒出了頭。

董貴妃腸子幾乎沒笑抽。

皇帝當初待皇后雖說算不得不好,卻絕算不上琴瑟和鳴,伉儷情深的典範。

她也不是從石頭裡突然蹦出來,沒見過帝後相處的,不是她自誇,皇帝待她也比待皇后更親昵些,來永壽宮的時間絕對是皇后和其他妃嬪的總和還要多。

可是,這種情形從沈皇后之死開始發生了變化。

直到現在,皇帝除了過來坐坐,看看他唯一的兒子,他絕少踏進永壽宮。

如果不是皇帝待她娘家甚厚,高官厚祿着,將後宮全權託付於她,她還真當自己就這麼莫名其妙的失寵了呢。

後來皇帝接連寵了幾個,又轉眼就給忘到腦後,董貴妃甚至打聽出來有個妃嬪居然去了長樂宮生生被皇帝晾了一夜,沒寵幸又原樣給送了回去。

這本來是妃嬪打死也不會說的,太丟人,沒有人會苛責皇帝為什麼不睡你,所有人卻都會笑話她憑什麼上了龍床都能膈應住皇帝沒睡。那妃嬪也是個缺心眼兒的,被同住的姐妹調侃地追問幾句,居然竹筒倒豆子悉數全招了。

若說這倆人交情的確深厚,無話不談,可架不住身邊董貴妃指派過去的宮女偷聽到了,轉頭就回了上來。

董貴妃自認是個冷情的,皇帝寵幸哪個,她從來不醋,以前還偶爾裝裝樣子討皇帝開心,後來皇帝冷落永壽宮,她也就再沒施展過。

這種認知卻在今天打破。

她到長樂宮卻不是爭風吃醋的原因,而是昨晚她聽到有消息傳過來,皇帝提了個姓趙的錦衣衛百戶,正是明光宮那位的親爹。趙百戶原來不過就是個獵戶,靠山吃飯,五大三粗又沒文化的粗漢子,憑空得個官職還不都是憑自家女兒得了寵?

以往皇帝看上哪個,也沒有封官賜爵的,除了她也就沈皇后,而沈皇后的親眷甚至還沒有她父親兄弟更得聖寵。

她能笑看皇帝寵幸任何女人,卻不能不重視屢次讓皇帝打破慣例的存在。

明光宮已經隱約有獨寵的架式,以往皇帝還有旁人,也去瑤華宮的錢才人那裡。可是自從明光宮晉位昭儀,皇帝居然就再沒進過後宮,只隔個三五日召趙昭儀去長樂宮,少則一日,多則連住三五日,長樂宮儼然已經被趙昭儀承包了似的。

她捧着煨好的參湯,再想不到皇帝居然半點不留情面地拆穿了她的心思,當著他那新歡的面撲頭蓋臉就是一頓狠批。

這幾年,皇帝越發喜怒無常,她次次均能全身而退,也是因為摸着了些脈絡,不管皇帝發多大脾氣,簡單直接地承認錯誤就是最好的解決辦法,態度越真誠越好,姿態越前輩效果越佳。

獨自面對皇帝,哪怕面對整個長樂宮的奴才她也面不改色心不跳,可是在昭儀趙氏眼前,她卻再掛不住臉,只覺得無地自容。

董貴妃直到回到永壽宮都感覺臉上火辣辣的。

她在等,在她離開之前,皇帝和趙昭儀那滿腦袋官司,她想看看是怎樣的結局。

如果趙昭儀因觸怒龍顏而被貶罰,她便可放下心來。只是事與願違,下午未時就有消息自長樂宮傳出來,皇帝召了尚服局為趙昭儀量身,準備出席中秋宮宴的禮服。

頓時,仿若一盤涼水兜頭蓋臉地就澆了下來,她簡直心都跟着涼了。

她走之前皇帝那臉像鍋底灰似的,黑出了一個嶄新的境界,整個精神狀態跟打了雞血,挨上死粘上亡,她還以為在她身上耍這一通,怎麼著趙昭儀也落不着什麼好。誰知人家一轉臉就跟沒這回事兒一樣,又好上了。

她該說這趙昭儀有手段,還是皇帝這貨沒定性,在她們這裡大刀闊斧,十八般兵器全使出來,到了趙氏那裡就百鍊鋼化成繞指揉了?!

“娘娘。”周寧眼睜睜瞅着宮裡新摘下來的玫瑰花被董貴妃一把掐掉了腦袋,碎落的花瓣掉到了地上。貴妃那張臉用難看二字已經不足以形容。

“皇上不過是一時貪新鮮——”

董貴妃一抬手,周寧立刻閉上了嘴。

貴妃心情不暢,回到永壽宮就將周遭閑雜服侍的人都趕了出去,偌大的偏殿只留了周寧一人貼身服侍。

“是不是貪鮮,只有皇上知道——哦,還有那個滿肚子陰險狡詐的陳槐知道,我們哪敢胡亂揣測聖意。”董貴妃冷笑,低頭看着手裡的玫瑰,忽地緊緊攥在手裡,再鬆開手時花瓣已經慘破不堪。

“長樂宮的事,知道還不如不知道,反正什麼也改變不了。”她垂眸道:“下月便是中秋宮宴,宮務我已經忙的腳打後腦勺,無力多顧,你交待下去,着婁昭容掌宮宴人員調派,陸修媛嘛——掌酒水,器具的管理,這些提前半個月便要開始籌備,請她們幫我多分擔些吧。”

周寧是董貴妃進宮就跟在身邊的,別人不知道,周寧還能不知道董貴妃最是喜權的,平時看權看的那叫一個緊,就跟捧着骨頭不撒手的狼狗似的。

“娘娘的意思?”

董貴妃抖乾淨手上的花瓣,暗紅的汁液塗了滿手。她慢條斯理地接過周寧遞上的錦帕,輕輕擦手:“告訴她們,皇上寵趙昭儀的緊,讓她們都躲着些,遇事別硬碰硬,咱們那位趙昭儀最是愛告黑狀的,別給自己找麻煩。”

說是提了兩位協理宮務,婁昭容辦事麻利沒得說,平時也是貴妃得力的助手,但陸修媛其人也是瘋魔了,皇帝對旁邊的宮女笑一笑她都能氣上小半個月,抓耳撓腮把那宮女給修理了,只怕董貴妃那話不說還好些,但凡和皇帝有關的,陸修媛都跟打了雞血似的,戰鬥力實足。

董貴妃眼神淬着冰碴,抬頭看了一眼周寧,兩人眼神交匯,一切盡在不言中。

“奴婢知道該怎麼做了。”周寧終於露出淡淡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