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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的冬天冷,到了十月下旬,已是滴水成冰。

梁府的二姑娘梁幼惠在一個寒風凜冽的日子下了張貼子給沈穆清,說請她到家裡玩。

李氏拿着那張大紅色灑着金粉的貼子,笑望着在自己炕頭上縮成一團的沈穆清道:“這麼冷的天,你還是別去了。等開了春,天氣暖和些了,邀梁家姑娘一起去踏青吧!”

這怎麼能行?

她和梁幼惠碰面可是有原因的。

再說了,她這段時候天天被杜姑姑那飽含期望的目光凝視着,還真有些如坐針氈的感覺。

沈穆清忙搖頭:“我覺得她還挺不錯的,既然人家下了貼子給我,我就去趟吧!”

李氏微微思忖了片刻,笑道:“既然你想去,那就去玩一天吧!”說著,叫了汪媽媽來,親自吩咐了沈穆清出門的儀程,要帶的禮物,當天的穿戴等等。

沈穆清聽得咋舌。

李氏見了,正色地交待她:“梁家在公爵之家裡也是規矩多的,你不可大意!”

沈穆清連連點頭。

李氏又囑咐了她很多細節。

第二天一大早,沈穆清穿戴好了去給李氏請安。

剛把酥油白糖熬的馬奶子喝了,就有小丫鬟進來稟道:“梁府的人來接姑娘了。”

沈穆清三下兩下喝完了碗里的百合紅棗粥就要下炕。

李氏拉住她:“看你這猴兒樣......那邊既然這樣講規矩,我們也不可失了禮數——汪媽媽會招待她們喝茶的。你急什麼急!”

沈穆清這才想起,自己是可以不遵守時間的。

她訕然地笑。

李氏笑道:“你很喜歡梁家二姑娘嗎?”

沈穆清點頭:“她人很坦誠!”

李氏笑着點了點頭。

吃完早飯,李氏讓人請了梁家的兩位媽媽進來。

來的人一位姓周,一位姓王,都四十來歲的年紀,烏黑的頭髮整整齊齊地梳在腦後,戴着青石耳塞,穿件官綠色的潞綢比甲,臉上略施粉脂,腰身挺得筆直,顯得很精神。

兩人給李氏和沈穆清請了安,李氏讓人打了賞,說了幾句場面上的話,汪媽媽就陪着兩位媽媽送沈穆清上了馬車。

梁家住在南薰坊甜水井胡同,是幢四進的院子,和皇宮只隔一個夾道街,是大周王朝開國定都之時太宗皇帝所賜,左鄰右舍也都是些高官顯貴,皇親國戚,尋常人家,有錢也住不進這地段。

沈穆清先去拜見了梁家太夫人。

太夫人已年過七旬,滿頭銀絲,臉色象嬰兒般的紅潤細膩,穿着件丁香底五蝠捧壽妝花褙子,正在丫鬟媳婦的服侍下逗屋檐下鳥籠里的鳥玩。

看見沈穆清進來了,太夫人把手裡的細細的綠色竹竿遞給了旁邊一個戴着珠珍發簪穿着桃紅色素麵比甲的四旬婦人。

“這位就是沈家的姑娘吧!”太夫人看沈穆清的目光充滿了慈愛,“我們家幼惠一回來就贊個不停,今天一見,我們家幼惠可一點沒有誇張,真是個花骨朵般的美人兒!”

那接了竹竿的那婦人笑着附合著太夫人:“誰說不是!”

沈穆清忙上前行了禮。

太夫人親手把她攙了起來,攜着她的手,道:“看這小手冷的,快進屋去。”說著,拉着她進了屋。

太夫人住的是幢一明兩暗的三間,堂屋正中一座十二扇雞翅木座象牙耕作圖屏風,屏風前一張紫檁木嵌雲母萬字攢圍羅漢床,左右各立盞羊角宮燈。羅漢床左右各擺了兩張紫檁木的玫瑰椅,鋪着半新不舊的青緞椅靠坐墊。

太夫人拉着沈穆清坐到了羅漢床上,沈穆清見那羅漢床上並沒有小几,知道這是個獨座,自然不敢坐下,再三推辭,坐到了太夫人下首的瑰玫椅上。那四旬婦人則立在了太夫人身後。

有穿着官綠色比甲的小丫鬟上茶。

跟着沈穆清來的戚媽媽上前給太夫人請了安,奉上了李氏的禮物。

那四旬婦人收了戚媽媽的禮物。

接着落梅、珠璣、英紛和明霞也給太夫人請了安。

太夫人就關切地問起了李氏的病情,平常都吃些什麼葯,天氣冷了病情有沒有什麼變化之類的。沈穆清則恭敬地回著太夫人的話,感謝梁家的送葯之情。

大家正說著話,就聽見外面一陣喧嘩。

沈穆清循聲望去,就看見梁幼惠穿着件月牙色雲紋素麵的妝花褙子沖了進來。

“穆清,你來的好快啊!”她滿臉掩也掩飾不住的喜悅。

沈穆清被她的情緒感染,見長輩的拘謹和鄭重立刻變得不再重要。

她朝着梁幼惠微笑着。

“你這孩子,就不能學學人家沈姑娘。”太夫人笑着呵斥梁幼惠,“你看人家沈姑娘,舉止嫻靜,行事端莊,氣度雍容......”

沈穆清不由汗顏。

她在長輩面前一向形象良好,卻沒有想到太夫人會拿自己和梁幼惠比較。

好在梁幼惠一點不在意,笑着摟住沈穆清的肩膀:“所以我要經常和沈妹妹在一起,這樣,我也能和她一樣舉止嫻靜,行事端莊,氣度雍容了!”

屋子裡的人都笑了起來。

就有一個清冷的聲音嚴厲地道:“還不快給祖母請安。”

沈穆清望去,就看見真正舉止嫻靜,行事端莊,氣度雍容的馮氏走了進來,而梁幼惠聽到馮氏的聲音後,立刻像被念了緊箍咒的孫大聖般乖乖地走到太夫人面前,恭敬地給太夫人行了一個禮,然後垂手立在了太夫人的身邊。

沈穆清則站了起來,屈膝給馮氏行禮。

站在太夫人身後的四旬婦人也屈膝給馮氏行禮,喊了一聲“夫人”。

馮氏朝着那婦人冷冷地點了點頭,卻對沈穆清露出了一個非常和藹可親的笑容,一點也不同於剛才對梁幼惠的嚴厲:“幼惠年紀最小,被我們慣壞了,沈姑娘別笑!”

沈穆清心裡暗暗稱奇,一面猜着那麼婦人的身份,一邊應酬馮氏:“梁姐姐為人坦誠,天真爛漫,我羨慕不已,哪有笑話可言。”

太夫人聽了,就朝着梁幼惠眨了眨眼睛,樣子非常的俏皮。

沈穆清一下子就喜歡上了梁家的這位太夫人。

馮氏給太夫人請了安,坐到了沈穆清對面的玫瑰椅上,丫鬟們重新換過茶,馮氏就問起李氏來:“夫人的藥用完了沒有。我這幾天正要給侯爺送冬衣過去,要是葯不多了,正好讓人帶些回來。”

沈穆清謝了馮氏,毫不客氣地請她幫忙帶些天山雪蓮回來。

馮氏應了,剛和沈穆清寒暄幾句,那梁幼惠已等的不耐煩:“娘,這些事祖母一定都問過了哦?”說著,還搖了搖太夫人的胳膊,“您就別問了,我和沈妹妹還有事!”

太夫人一聽,連連點頭:“就是,就是。誰願意陪着長輩說話,累也累死!玉英,你就別問了,讓她們小姐妹一起淘去。”

馮氏一聽,滿臉烏雲,而那梁幼惠卻露出勝利的笑容來。

還朝着沈穆清眨了眨眼睛。

沈穆清強忍在笑意垂下了眼瞼——她怕馮氏看見自己笑覺得在小輩面前失了威嚴。

屋子裡半晌沒有應聲。好一會兒,沈穆清才聽到馮氏略有些顫抖的聲音:“也是,沈姑娘難得來一回。幼惠,你就領着沈姑娘去你屋裡坐坐吧!”

這算不算是無奈的妥協!

沈穆清心裡暗笑。

那梁幼惠卻高高興興地應了一聲,拉着沈穆清草草地給太夫人和馮氏請了一個安就跑了出來。

梁府的庭院陳設有些古板,但古樸端莊,樹林高大,古意盎然,自有其稱道之處。

沈穆清一邊打量着周圍的景緻,一邊道:“太夫人身後的那位夫人是誰啊?”

梁幼惠笑道:“是劉姨娘!”

沈穆清愕然,很想問梁幼惠一聲:是那個為梁家生了長子和平長女的劉姨媽嗎?

梁幼惠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似的,掩嘴而笑道:“她就是我大哥和大姐的生母。”

好象和自己心目中美麗的姨娘形象一點也不相符啊!五官、氣質、穿着、打扮都很平常。沈穆清還以為她是梁家有臉面的管家娘子呢。

“是不是覺是很奇怪!”梁幼惠笑道。

“有點!”沈穆清很坦誠地點頭。

“第一次見到她的人都和你一樣!”梁幼惠笑道,“不過,她人很好,脾氣又溫和,我和祖母都很喜歡她。”

既然能在這個家裡呆得長久,自然有她的過人之處。

沈穆清並不想多談梁幼惠的家務事,轉移了話題,和她聊起這段時間異常寒冷的天氣來。

不一會,她們就到了梁幼惠住的地方。

那是一個小小的院子,開着兩扇黑漆門,進門一個葡萄架,架下擺着石桌石杌。三間正房,屋檐綠柱,漆色並不十分光鮮,但彩繪很精緻,正門上掛着副綠色的軟簾。

梁幼惠站在石磯上指着門楣上的黑底銀鏨的匾額道:“看見沒有,這是先帝的手跡,賞給我曾曾祖父的,在這裡掛了快八十年了,比我祖母的年紀還大。”

沈穆清望着匾額上方方正正卻略顯單薄的四個楷體,輕聲讀道:“新竹半舍!”

梁幼惠點了點頭。

“是什麼意思啊!為什麼會題這樣一個匾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