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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穆清把家裡過年的準備跟沈箴說了說,沈箴只是聽着,最後如往常一樣輕描淡寫地說了句“你看着辦就是”,然後低下頭去,繼續看他的書。

望着沈箴滿頭銀絲,沈穆清不禁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這樣的逃避,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恢復鬥志!

出了沈箴的睡房,她看見了正在屋檐下徘徊的歐陽先生。

相比沈箴出事的時候,歐陽先生也顯得蒼老了不少。

“姑奶奶,您來看老爺啊!”歐陽先生笑着和她打招呼,語氣中流lou一絲尊敬。

這段時間,沈穆清的所作所.為他都看在眼中,有時也不免為她的命運嘆息。

沈穆清恭敬地朝着歐陽先生福.了福,笑道:“先生來看老爺的嗎?”

歐陽先生眼神一暗,,猶豫半晌,.輕聲地道:“我是在這裡等姑奶奶!”

沈穆清見他這樣子,定是有大事要和自己商量,遂.和歐陽先生去了花廳。

兩人坐下,丫鬟上了茶,掩了門,沈穆清肅然地道:“不.知先生找我何事?”

歐陽先生思考了好一會,才道:“過完年,我想回老.家去......”

沈穆清愕然。

歐陽先生眼角.微濕:“老爺與我有知遇之恩,我本不該這個時候辭去......只是家中老妻已是知天命的年紀......我總要回去陪她幾日。”

少小離家老大歸,鄉音無改鬢毛衰!

沈穆清很能理解他的決定。

“先生定了歸期沒有?”

歐陽先生搖頭:“我實在是不好在老爺面前開這個口。”

留的住人,也留不住心。更何況,歐陽先生的年紀也不小了,是該回去享享清福了。

沈穆清沉吟道:“要不,等過了年,我跟老爺說吧!”

歐陽先生無語地朝着沈穆清揖了揖,低聲說了句“慚愧”,轉身離開。

沈穆清一個人坐在花廳里靜靜地待了好一會兒。

抄家抄走了一部分,大理寺說是把東西歸還了沈家,沈家真正得到的還沒有原來的十分之三,打點王公公那裡又去了一大塊。沈箴停職,俸祿依舊發,可這畢竟是杯水車薪。家裡的經濟狀況,的確是大不如前。但不管怎樣,歐陽先生跟了沈箴一輩子,臨老了,雖然不能衣錦還鄉,可也不能就這樣空手走吧!更何況,他還是知道白紙坊那邊情景的人......

沈穆清站起來,吩咐丫鬟叫百木幫她備車。

自從那天沈穆清把百木留在身邊後,大事小事的一直在用他,梁季敏幾次委婉地提起,想讓他重新回去給他當隨從,她只當是聽不懂,沒理會。百木是做過沈箴身邊人的,眼孔自然也就跟着大了些,根本不願意跟着沈季敏和他那些只知道吟詩作畫朋友的小廝們在一起吹牛,自然也裝不知道的,不是應了沈穆清的差事出門在外,就是縮在家裡睡大覺。

很快,丫鬟就來回話,說:車備好了。

沈穆清回屋披了件披風,讓跟回來的英紛和明霞在屋裡等她,一個人去了二門。

百木正拿着個馬鞭有些百無聊賴地等着,看見沈穆清一個人出來,怔了怔,但還是很快神色一肅,搬了腳凳放在馬車旁。

沈穆清看了看周圍立着小廝,低聲道:“你隨我去就行了——其他的,留在家裡。”

百木還要說什麼,沈穆清已自己踏着腳凳上了車。

他想了想,最後還是照着沈穆清的要求坐到了車轅上。

出了沈府,沈穆清道:“我們去白紙坊。”

百木愕然:“去白紙坊?這個時候?只怕回來的時候城門要關了!”

“那你就快點!”沈穆清並沒有聽百木勸告。

百木只得應了一聲,揚鞭催馬。

馬車就軲轆轆地跑了起來。

剛要駛出胡同口,突然一個小孩子跑了過去。

百木一驚,大叫一聲“吁”,勒了馬韁。

馬兒發出一陣慌亂的嘶鳴,不安地刨着前蹄。

好在馬車本來就跑得不快,馬車巨烈顛簸了幾下,就停了下來。

百木第一時間朝胡同口望去——那小孩子已跑得不見蹤影。

他不由長吁一口氣,轉身問車內的沈穆清:“三少奶奶,您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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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穆清上了車,就一直思索着到底給歐陽先生多少“遣散費”的好。

突然間,馬兒嘶鳴,馬車巨烈地顛簸了幾下。

她失去了平衡,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抓住了身邊雕花圍欄。就在這裡,身邊的圍欄突然被xian開,一團帶着冷意的黑影朝她撲來。

沈穆清大吃一驚,正欲回頭看,已被人抱在了懷裡把口捂上。

慌亂中,她張口就咬在了捂着自己的手。

捂住嘴手被咬,卻並不鬆開,貼着她低低地道:“真是一隻母老虎!”

語氣很不滿,卻帶着隱隱的戲謔......然後她又聞到了一味好聞的松柏香,感覺到了綿長呼吸熱乎乎地撲在她的脖子上......

沈穆清安靜下來,身子軟軟地依在來人的懷裡,暗示着自己的配合。

捂住他的手果然就鬆了些。

沈穆清趁機扒下了捂着自己的手:“蕭颯,你搞什麼鬼?”

轉頭,在幽暗的車廂里看到一雙閃閃發光的眼睛:“為什麼不見我?”語氣里含着壓抑不住的怒氣。

沈穆清愣住。

她什麼時候不見他了?

“三少奶奶,您沒事呢?”百木有些緊張的聲音透過車簾傳進來。

沈穆清望着眼前的這個人,心裡一虛:“沒,沒事!我們快去白紙坊吧!”

百木應了一聲,馬車重新啟動。

“你為什麼不見我?”蕭颯的質問再一次低低地在她耳邊響起,暖暖的氣息柔柔地縈繞着她,讓她有片刻的失神。

“我去找了你好幾次,汪媽媽都說你沒有回來。”蕭颯怕驚動了百木,貼着她的耳邊竊竊私語,“我又去梁家,結果你也不在梁家。”話說到這裡,他突然把她從懷裡推開,亮晶晶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她:“你為什麼不見我?”

原來如此!

汪媽媽的欲言又止,是不想讓自己和蕭颯再接觸吧!

沈穆清嘴角微翕——想向蕭颯解釋,抬眼卻看見了他雙對她毫不設防的眼睛。

盛滿真誠,盛滿毫不掩飾的憤火,卻讓人感覺這樣的親切......

話到嘴邊,就變了:“女授受不清,我不方便見你。你有什麼事,可以跟老爺說,萬一覺得不方便跟老爺說,也可以跟我相公說。”

蕭颯張口結舌地望着她,目光中全是不解。

沈穆清突然就想到了以前自己養的一隻小狗。

不管多晚回到家裡,它都等着自己。

一打開門,就會看見它歪着頭,站在寂靜的黑暗中靜靜地凝視着自己,好像在問,“為什麼把我一個人丟在家裡”......那時候,她一心只想着通過別人來證明自己的優秀,哪裡有時候去體會它的寂寞......日復一日的忽視,小狗得了病也不知道......最終沒能留住這在冬日裡給她溫暖的朋友......

不能全心全意地待他,就不要給他希望!

沈穆清的漸漸平靜下來。

她朝着他微笑:“你那麼急着找我,有什麼事嗎?”

語氣中,沒有朋友的親昵,只有淡淡的疏離。

蕭颯慢慢地坐直了身體,臉上就有了岩石般的剛硬與冰冷。

“我有了沈月溶的消息!”

沈穆清掩飾不住驚訝:“你怎麼找到她的?她現在在什麼地方?人還好嗎?”

她一連串的提問,讓蕭颯的眼底有了一絲落寞。

“我找了一個機會,問了戴貴。”他緩緩地開口,看她的眼神非常的奇怪,“他告訴我,他十四歲的時候,有一次在追打高麗人時從馬背上摔了下來,因為沒有大夫,後來落下殘疾,以至於走起路來微微有些跛......”

沈穆清怔愣地望着蕭颯。

“家裡很希望他能和沈家聯姻,但又怕沈家嫌棄他跛足,就找了一個和他面容十分酷似的戲子......”

沈穆清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她緊緊地攥着蕭颯的衣袖,哆哆嗦嗦地道:“那,那戲子......”

蕭颯低頭望着拽住自己衣袖那白皙晶瑩的手指,眸子如被烏雲遮蔽般一片漆黑。

“我們一起去找了那個戲子,發現他早就不在戲班了。”蕭颯的聲音很呆板,不帶感情地敘述着,“不僅他不在戲班了,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兩個師兄也不見了。我們又派人延着京都到太倉的驛站去問,結果發現,就在沈月溶失蹤前後一段日子裡,太倉附近水灣驛站曾經接待過鎮國將軍、遼東總兵任正四品指揮僉事之職的兒子戴貴,他還帶了兩個貼身的隨從和一個寵妾......”

沈穆清的臉色蒼白如紙:“......而實際上,那段時間戴貴根本就沒有出過京......”

蕭颯微微點頭。

沈穆清被這變故打懵了頭,她腦子裡一片空白,把頭埋在了自己的雙膝間。

蕭颯望着眼前那個像孩子般受了害嚇而把自己倦縮起來的孱弱小姑娘,拚命告訴自己:不要想,不要想......可腦子卻自有它的主張,那些在一起的畫面一遍又一遍地出現在他的腦海回,不能阻止,無法停歇......

在藥王廟見她強作鎮定時的心痛,在知道她真實身份後的憤怒,聽到她婚訊時的不甘,知道她家出事後的焦慮......自從石榴死後,他從來沒有這樣不求回報地去關心、幫助一個人。還有那些被他忽視的情緒——見面時的喜悅,分手後的思念,不能見面時的狂躁......一點點,一滴滴,一絲絲,一縷縷,都有告訴他一個消息......一個讓他萬念俱灰卻又不禁躍躍欲試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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