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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順元年的冬天和往年一樣,十月飄雪,到了十二月,已是白茫茫一片冰天雪地。每當這個時候,京都城外西山腳下臘梅盛放,香飄百里,引得不少文人騷客煮酒賞梅,題詩留畫。所以當四、五輛大小各異的黑漆平頂馬車停在西山腳下時,並沒有引起大家的注意。

冬日的太陽短,不到申初,天空已漸漸暗下來。

馬車內的時靜姝有些沉不住氣了:“酉初城門就關了,我們都等了兩、三個時辰了,可卻連個人影子都沒有——不會今天又空等了吧?”

沈穆清穿着件大紅色刻絲鳳垂牡丹通袖襖,襯得她肌膚勝雪,眉目如畫。

她歉意地笑道:“常師傅說蕭颯這兩天就會到京都——既然不是昨天,那就應該是今天了。只是天氣這麼冷,你和我一起等他......讓你受累了!”

“胡說些什麼?”時靜姝不悅地道,“我和你親如姊妹,別說是陪你出來一趟,就是陪你出來十趟,百趟,我也樂意。只是我看你這段時間精神不大好,怕你經不起車馬的勞頓而已。”

自京都解危後,沈穆清和時.靜姝一直保持着通信,兩人常常會對福建的茶園怎樣經營、一文茶鋪的生意情況還有怎樣和福建的那些官太太們處好關係進行“討論”,沈穆清從時靜姝的身上學到了不少茶經,時靜姝也從沈穆清身上學到了很多為人處事的方法,兩人因此關係更親密了。

時靜姝每次信尾都會問蕭颯的.情況,沈穆清每次都是輕描淡寫地報喜不報憂地略略一提,儘管如此,時靜姝還是從那些支言片語以及朝廷的動向中猜到了蕭颯的前景不容樂觀。

她被退婚的時候,雖然也很氣.憤,也想去質問對方,卻只是想一想而己。像沈穆清這樣不管不顧地跑回京都去......她可不敢。

時靜姝不由擔心起沈穆清來。

她把茶園交給林瑞春,帶着丫鬟們回了京都。

見到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的沈穆清,她不由失聲低.泣,任沈穆清怎樣表明自己沒什麼事時靜姝都不相信,執意要留在京都等蕭颯有了確切的消息再說。

而沈穆清自那日在大太太面前哭了一場後,心裡.總有些忐忑不安,覺得自己行事太過衝動,如今時靜姝回來陪自己,一來是有個說話的人,二來有個在旁邊提點自己的人,三來年關將近,可以用這個借口把時靜姝留在京都過年,免得發生時靜姝想回南京而時家人卻根本不想見到她的尷尬局面,她自然是滿口答應。

沈穆清後來又提醒沈箴給時子墨寫封想留時.靜姝在京都過年的信,時子墨不僅答應了,而且還滿紙感激之言。

她不由暗自慶幸,還好自己想到了這些!

沈穆清想到這裡,不由望着時靜姝笑了笑。

時靜姝卻想到.了幾日前沈穆清和自己說的幾句貼己話。

“......王大人不費一兵一卒就把蕭颯和太上皇救了回來,常惠也沒出什麼事,我一直懸着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時靜姝調侃道,“你雖然不用守十八年,也可與她比一比了!等蕭颯回來,還不是感激涕零啊!看樣子,喜鵲要在松樹胡同叫了!”

沈穆清卻笑着推了時靜姝一下:“看你說的......我可不要做那王寶釧。”說完,目光卻是一黯,“他一向有野心,別的我可不敢想。我只希望他到時候別怪我沈家父女這樣上跳下竄地把他弄回來,壞了他做忠臣名將的打算才好!”

時靜姝無言。

今上忌憚皇上回來,這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事......人死如燈滅,可像蕭颯這樣活着不說,還忠心耿耿地隨着皇上去了八河......說不定,蕭颯待在八河比待在京都更安全!

“還有塗小雀的事,也不知道他回來會是什麼反應......”沈穆清漆墨的眸子里有如流星般璀璨的光芒掠過。她低頭,望着迎枕下lou出一角的紅漆描金匣子笑得燦爛:“可一想到那座船塢,我就想試一試!”

時靜姝的目光也順着沈穆清的目光落在了那個裝着契約書的紅漆描金匣子上。

“說起來奇怪,”沈穆清嘴角輕翹,“我見到蕭颯的次數有限,可每次見面,我們好像都會為一點點雞皮蒜毛的小事吵起來......按理說,吵架是件傷感情的事吧?但每次我和蕭颯吵過之後,心裡卻有着淡淡的甜mi。有時候,就為了這淡淡的甜mi,就想再見他一見,想再和他吵一架......”說著,她從迎枕下抽出那個紅漆描金匣子,輕輕地擦挲着,“這世上,再也沒有一個人能像蕭颯這樣既讓我歡喜又讓我傷心的人,也再也沒有一個在自己生死關頭還惦記得我的......”沈穆清嘴角含笑,眼眶中卻有晶瑩的淚珠在轉動,“我如果連試一試的勇氣都沒有,有一天,一定會後悔的!”

沈穆清那些在眼眶中轉動的淚珠浮上時靜姝的心頭。

她不由握住了沈穆清的手:“你要放寬心。這幾天雪大,也許是被困在路上了也不一定。”

沈穆清點頭,但神色間還是忍不住lou出幾分悵然來。

一時間,馬車裡的氣氛就有些凝重,

時靜姝望着沈穆清神色間隱含的希翼,有些心酸。她撩了帘子朝外望,就看見坐在她們後面一輛馬車的英紛披着灰鼠皮襖,手裡拿着個燒藍掐絲琺琅的手爐站在車轅上踮着腳遠眺,惹得路過的馬車紛紛撩簾相望。

“英紛這丫頭,膽也太大了些!”時靜姝笑道,“以後也不知道嫁到誰家去害人!”

沈穆清也擔心着英紛的性子,忙道:“怎麼了?”

時靜姝朝一旁挪了挪,道:“你來看!”

沈穆清湊過去看,卻看見一直坐在不遠處涼亭里低聲閑聊的幾個由禮部七品給事中負責擔任迎駕官員呼拉拉地朝外跑去。

“難道是回來了?”她激動地拉住了時靜姝的衣袖。

她們的馬車就停在涼亭旁,看得見涼亭里的情景卻看不清驛道上的情景。

說著,沈穆清不由按了時靜姝的肩膀想伸出腦袋去看。

時靜姝見着不好,把她給拉了下來:“你給我坐好了。前面馬車上還有蕭家大老爺和蕭家大太太,哪裡輪得到你出面,你少給我丟沈伯父的臉。”

沈穆清被時靜姝拽的跌坐在了杌子上。

“我也就是看看!”她訕訕然的辯道。

“還好我跟了來!”時靜姝有些打趣她,“要不然,還指不定出什麼事。”說著,又皺了皺眉,“我得好好說說英紛......”

只是她的話音還沒有落,英紛已呼拉一下撩簾而入。

“姑奶奶,姑奶奶,我看得清楚,是曾大人的兵,是曾大人派去護送太上皇回京的人。”

她雖然很是激動,但聲音卻壓得低低的。

沈穆清也不由激動起來,哪裡還顧得上去訓斥英紛:“你可看清楚了!”

英紛點了點頭,外面傳來玉簪聽上去很平穩卻隱隱含着喜悅的聲音:“姑奶奶,我們家大太太說,她腳崴了,行動不便,讓您去扶一把。”

沈穆清聽着心一喜,起身就要下車,卻被時靜姝拉住了。

她看了一眼沈穆清的衣裳,拿出威嚴的聲音對玉簪道:“你去跟你們大太太說一聲,姑奶奶穿了大紅色的衣裳,等會要去山上看臘梅。”

沈穆清一怔。

時靜姝已低聲道:“大太太的主意雖好,可難保沒有認識你的人......你還是慎重點的好。想當初,我也不是頭腦一熱跑去錢塘了?”

沈穆清被時靜姝一拉之下也覺得自己太過激動,又見她拿自己的事做警句,自然是順了時靜姝的意思,在英紛等人的攙扶下和時靜姝兩人朝山上去。

那邊玉簪見了,不免有些失望地去回了大太太。

蕭詔已經下了車,站在一旁等太上皇的御駕路過時能看一眼在隨從隊伍中的兒子,聽了玉簪的回話,不由冷冷地一笑:“世家女子就是這樣的矯情......不比江湖女子,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真性情。”

大太太聽了心裡堵得慌,溫和地笑道:“老爺說的是。所以那些世家出身的嫡妻多是很無趣的。”

蕭詔一時語凝,狠狠地甩了甩衣袖。

“老爺可是覺得熱了?”大太太笑吟吟地望着蕭詔。蕭颯回來了,她的心情非常的好,比生蕭颯那會還要高興。“玉簪,給老爺扇扇風。這在江湖上跑久了,性子也變得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了。不過,這麼冷的天,還是忍一忍的好。這周圍站的可都是朝廷的命官,免得顯得與眾不同,丟了孩子的臉。”

不管是蕭詔身邊貼身服侍的小廝還是大太太身邊貼身服侍的丫鬟,大家都低下頭去裝沒有聽見。

蕭詔臉色一變,旋即又lou出幾分喜色來。

大太太一怔。

蕭詔已指着前面:“你看,那是不是颯兒?”

大太太聞言,忙扶了玉簪的肩膀掂起了腳:“哪裡......我看看......”

雪地里,跪了一地的人。只有禮部那個拿着金黃色綉了五彩雲紋聖旨的人和從前的皇上、現在的太上皇對峙而立。就見有個人從驛路旁搬了一塊石頭放在了太上皇的身後,然後低聲說了幾句,太上皇猶豫了一會,然後坐在了那塊石頭上。

大太太瞧着那身材舉止十分像蕭颯。

“我瞧着像......”她不由喃喃地道。

蕭詔也點頭:“他一向來事,我看像颯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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