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元低頭抿了口茶，略一思量，道，“問題倒是不大。剛好近日有些紇國的流民浪跡於此，也不好一直托山民照顧，不如從中擇選一些可靠的壯力，僱傭了進山開地，他們也好有個活計。不過……”

“師父可有什麼擔心嗎？”

“突然出現一個富豪購山，這個中緣由，還是需要再做一些潤色。”清元低聲道，“再則，想購地，也需得通過官府的審核，林蕭既是個杜撰的身份，自然也不在岱陸及周邊的戶籍名冊上，這個不好繞過。”

“這個好辦，”輕嵐思忖了一番，“雖是林蕭出資，但只說是捐贈給清心觀購地開荒，土地仍歸清心觀所有即可。再加上盛春禮祭的那晚，國中權貴都知道了這個神秘的樂師‘林蕭’，他有錢購山應該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只是我要去和既靈打個招呼，把這消息放出去罷了。”

清元一笑，“便按你說的來吧。”

輕嵐記得，在道觀的後山，清元自己開了五畝山田，自己育種培植出了一些抗病的植株。

只可惜土地有限，又難以說服山下的農人出讓自家的田地來擴種，新種培育的事情只得擱置下來。

在那之後，清元走遍了凌霄山，北峰無疑是最適合開設梯田的地方，可惜人力又不足。

如今幫師父解決了心中一大夙願，輕嵐亦喜。

這只是第一步。

自從昨晚收了白澈的三十金，輕嵐便忽然通了竅——世間所有的寶石、書畫、古玩……對她而言，沒有什麼是不可修補的，只不過她的補法補不了殘卷，只能做彌合，但僅此一條就足夠了。

要將林蕭這個身份經營起來，單靠錢是不夠的，需有得力的親信，屬於自己的宅邸，且要不斷有維繫收支的流水……無論從何種角度看，托清元師父在北峰購地修宅都是上策。

等下了山，天色又暗淡下來。輕嵐策馬而行，尋了一處僻靜的地方將衣服換了回來，又去了一趟城西的驛館，將那朱雀石親手交付給白澈。

當白澈打開錦盒之時，他臉上難掩驚訝之色——因為手中的朱雀石，竟是完整無缺的天然姿態，絲毫看不出修補痕迹。

“如何？”輕嵐問道，“這個效果，可還滿意？”

白澈後退一步，兩手相合，深深地俯腰行了一個大禮，輕嵐連忙上前扶將。

“林姑娘此恩，白澈銘記於心！”白澈聲音誠摯，“請林姑娘在此稍候。”

說罷，白澈轉身便上樓去了，林輕嵐站在昨晚他們吃飯、交談的飯堂門口等了一會兒，很快又聽到了腳步聲。白澈帶着一人下樓來，那隨從手中端着和昨晚一樣被玄青色布帛蓋着的木盒。

輕嵐一怔……難道除了昨日的三十金，他還要給錢？？

果然，白澈命人將木盒端上前，親手揭開了上面的布帛，這個木盒比昨日的那個要深不少，白澈道，“昨日的三十金權當感謝林姑娘為我搭線。這裡一共是一百金，請林姑娘代為轉交給那位先生，朱雀石於我我而言實在太過珍貴，這些酬勞也不足以表達白澈的萬分感激，”

輕嵐咽喉微動，良久才道，“你們貢國人……都這麼有錢的嗎？”

白澈雙目微垂，“林姑娘這是拿我開心了。”

“……有這麼拿人開心的嗎？”輕嵐望了他一眼，眼中帶了幾分調侃，她略一思忖，又道，“這麼多錢，我實在不好再收下……那位先生也未必肯再收了。如果你誠心要答謝，我倒有個別的建議。”

“哦？姑娘請說。”

“我聽說貢國多山林，所以對於在山林間修築居宅很有門道……恰好，今日那位先生說，最近動了想在凌霄山上修築房屋的念頭，不如你們從國內調派幾位工匠過來支援？”

白澈眼前一亮，“這倒是方便，非常願意效勞，不知先生想什麼時候動土呢？”

輕嵐心中粗略地算了算，答道，，“一個月內吧，只要等官府那邊的地契批下來，就可以開始在北峰選址了，不知你這邊派人來要多久呢？”

“今日我便飛鴿傳書回宮——”

白澈一時口快，讓輕嵐又是一怔，“回宮？”

他連忙改口道，“——回公季山，啊，因為，我的家就在公季山附近……我想工匠們三四日後便可啟程，如此快馬加鞭，一個月之內一定抵達岱陸，也不會耽誤那位先生建屋的時日了。”

輕嵐點了點頭，心中卻明鏡似的明白，她的猜測一定不錯——眼前的白澈，必是貢國的王室百里家的人。

“那便麻煩白公子了。”

“對了，我還不知道那位先生姓甚名誰……”

“他是一位樂師，叫林蕭，”輕嵐答道，“這城中其實有許多人都知道他，卻很少有人見過。”

“這樣……”白澈的神情微微有些失望，“我還想當面去謝謝他。”

“白公子若是有時間，倒是可以去凌霄山上碰碰運氣，他常常和五柳先生待在一塊兒呢。”輕嵐笑道，“天色不早，我得早些回去了，工匠一事，我就在家等公子的消息了。”

“好。”白澈捏緊了拳，面色堅毅，“既然是林蕭先生的事，我一定妥帖辦到。我的這分謝意，還請林姑娘一定代為轉達。”

輕嵐的目光重新落回到白澈身上，沒想到這位小公子雖然身份尊貴，待人接物上卻與景國那些紈絝子弟天差地別。

她心中笑道，你的這分謝意，林蕭已經收到了呢。

而後輕嵐再三謝絕了白澈要送她回家的好意，獨自離開了驛館。

外頭彎月初升，輕嵐加快了腳步，等到身後的驛館完全從視線里消失的時候，她忽然聽見頭頂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為什麼不讓他們送你回去，你一個人走夜路，不怕危險嗎？”

輕嵐嚇了一跳，抬起頭，見楊既靈雙手抱懷，站在屋頂上。

他用一條紫藍色髮帶將一頭銀髮束起了高高的馬尾，任由它們隨衣袍在風中輕盈搖擺。而後楊既靈縱身一躍，落到輕嵐的身旁。

輕嵐有些意外，“你一直跟着我嗎？”

楊既靈不答，只是點了點頭。

“從什麼時候？”

“從你今早離了國子監的時候。”

輕嵐倒吸一口冷氣，她自認對四周的洞察不差，這一路卻一直未曾覺察到楊既靈的氣息，她微微顰眉，問道，“……為什麼？”

楊既靈面無表情，望着輕嵐，“我就想看看林蕭什麼時候會去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