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太師領銜舉杯，恭敬地說了一大番謝太子愛才之詞。

底下輕嵐從頭仔細聽道尾，仍覺得一片雲里霧裡，她微微靠向李慕，輕聲道，“怎麼對面一個姑娘都沒有，全是男子？”

“國子監歷來只招男子的，”李慕輕聲道，“因為之後會直接委派官職，女子不大好來做這樣的事。”

輕嵐哦了一聲，李慕這麼一說，她忽然想起來從前知雨好像也和自己提過這麼一嘴，“那今天是什麼特別的日子嗎，為什麼太子要突然請吃飯？”

李慕搖了搖頭，答道，“我也不太清楚……不過我聽說這幾年太子常常設宴，款待那些在幾百太學生中出類拔萃的優秀門生們，我不知道今天的這場算不算啊……”

輕嵐點了點頭，難怪對面的太學生們年齡長幼不一，大概是各自學年中的佼佼者吧，“不過……為什麼太師父們不提前支會我們，讓我們也事前穿準備好學袍過來呢？”

李慕想了想，“我猜是因為……”

台上穆太師忽然一聲重咳，輕嵐與李慕抬頭，目光正撞上他一張寫明了惱怒的臉。

李慕臉一紅，正了身子坐着，頭也低了下來。船中二十幾人的目光頓時順着穆太師凝視的方向，都紛紛匯了過來。

賈太師見自己的這位學生臉色又不對了，撫須笑道，“尚貞，怎麼看起來又有些不高興了？”

穆太師雙手秉禮，面帶愧色，輕聲道，“學生蠢鈍了，竟是擾了師父與太子的興緻。只是又有些門生，目無規紀，在底下私自細語。”

“哦，”聽得此言，穆太師又笑了幾聲，“又是哪個門生在底下悄聲細語被你捉住了，你不妨再讓他上來講，說不定能像上回王府的堂試一般，為我大景再撈出幾個好苗子。”

北靖王府來的這幾個，聽了這話，都強忍了笑意，見此情景，太子也不免投來好奇目光。

見已躲不過去，李慕起身，低聲道，“回賈師，還……還是我們兩個。”

北靖王府這一邊再也忍不住了，眾人爆發出一陣大笑，只有祁鏈冷着一張臉，鼻中哼了一聲。

賈太師低聲向太子講述了堂試當日發生的事情，太子聽完也忍俊不禁，揮手讓李慕平身，並吩咐道，“你們兩位到前面來。”

輕嵐與李慕一同離席上前，一同向太子行禮，太子笑道，“你們二人，這次是在底下說些什麼？”

李慕一時有些吱唔，方才他與林輕嵐議論的內容，往輕了說是不敬，往重了說是揣度上意，實在不大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直接說出來。

略停了片刻，輕嵐叩首，接着道，“回太子，是對座太學生們身上的學袍樣式十分風雅……我實在喜歡，便問李慕，城中可有制衣者能做這樣的寬袍，也想……做一件來。”

話音一落，坐在左邊的太學生們又紛紛笑了起來，這樣的誇讚雖然直白，卻也叫人受用。

坐在席上的穆太師對底下學生們的喧嘩頗有些不滿，又重重地咳了一聲，太學生們這才止了笑聲，穆太師冷聲道，“太學生們風雅之態，豈是因為他們身上的一襲學袍？若不是腹有詩書，身上就是加着再好的衣袍，也沒有半點風雅的道理！”

輕嵐與李慕聽罷，都俯身道，“穆師說得是，學生受教了。”

賈太師看了一眼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太學生們，無不欣慰道，“你說得，也不無道理，我一向也覺得我們國子監的學袍自有風流之態，不過想身着此袍，可不容易，乃需通過各州府層層的選拔、推舉，才有來京應試的機會，在我岱陸城，又要經歷七門科目的大考，如此才得白袍加身。經此一役，甄選出的太學生，自是人中龍鳳了。”

一旁姜芸忽然嬌聲道，“太師父這樣說，豈不偏心么？”

眾人皆是一怔，只見姜芸笑望着台上的賈太師，雖言語中有不滿之意，情態卻很是親昵——她父親姜白石身任吏部尚書，掌一國官吏升任調遷，與國子監自然很是熟稔，每逢年節，姜白石都是要與國子監的幾位主事者互相拜訪的，自然少不得帶着女兒去賈太師府上做客。

賈太師年邁，最喜歡後輩們圍繞，遇到最善討長輩歡心的姜芸，自然疼愛有加，故而兩家私下也常有往來。

往日在學堂時，因姜白石多有叮囑，不得過於招搖，姜芸也不敢僭越了禮數。如今出了學堂，到此宴間，自然要比在學堂活潑一些——偏偏賈太師吃這一套，才聽她嗔怪，便笑道，“你講講，我如何偏心了？”

姜芸故意笑了一笑，看了一眼對面的太學生們，“太師父就是偏心了，那邊的都是你的親學生，您看着怎麼都好，不像我們這頭，才將將做了您幾天的弟子，自然是被他們比下去了。”

這些話若是從別人口中說出大約會惹人心厭，但姜芸嬌小玲瓏，正是小女兒可愛姿態，再加上她家世擺在那裡，自然沒有人會把她話中的嗔怪當真，只覺得氣氛更熱絡歡喜了幾分。

果然，太學生那邊，幾個同齡的門生紛紛接下話茬兒，佯怒着說道，“怎麼是太師父偏心，我們自然是憑本事得的垂青”、“師兄快出馬，讓這位姑娘也見識見識太學生的本事”，眼裡卻帶着笑。

姜芸笑着看了祁鏈一眼，彼此都領悟了對方眼中的意思——此等良機，豈能錯過？

祁鏈起身，連聲道，“壞了壞了，這怕是非要比試一場不可了，不然太師父只當我們這邊拿不上檯面，只有太學生們才有真本事了。”

對座一位白衣門生笑道，“這樣良辰美景，斗詩鬥文都有好興緻，你們說吧，怎麼比？”

“是了，比什麼，怎麼比，你們儘管定，我們若推脫半個字，直接判我們輸。”

穆太師見此情形，略有些犯難，低聲道，“殿下、師父，你們二人看……？”

太子朗聲一笑，“我們看？我們自然要好好看，你們比試便好，贏了的一方，本宮有重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