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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天還未亮,便有許多人圍在了北靖王府家塾外的升鯉榜前。

這些人都是各報考門生府上的下人,專門來謄錄前日結果與公示文章的。幾個王侯與大臣都和林之業的心態一樣,他們也來到了家塾附近,不過都沒有露面,而是包了各家的茶館。若是家裡那幾個不肖子孫的文章還可取,再從茶館裡出來,帶着孩子一道去學堂里參加堂試,若是文章惹人笑,或是未得名次,也就不必再去學堂,帶着孩子回去便是。

寅時三刻,學堂的大門開了,王府的下人們魚貫而出,排出了一條道路。卯時剛到,幾位學官便手持紅榜,闊步而出,把這些東西一張一張地貼上升鯉榜。

雖說文無第一,但家塾中的這幾位太師父商議過後,還是給所有通過筆試的門生列了名次。

這一次筆試共十三人通過,學官們則從第十三名的文章開始,倒序往前公布。等貼完了此次錄取的門生文章,接着便貼其他落第的文章,以示公平。

林之業帶着知雨和輕嵐早早來到了家塾外隔一條街的信雲軒茶樓,王管家隨行。管家共派去了四個人在升鯉榜前盯梢,每出來一個名字,就跑回去稟報一個名字,再跑回來接替上一人,可以說是報無遺漏。

看得出知雨極為緊張,轉眼間已經從第十三名貼到了第八名,知雨聽得此時仍無她的名字,臉上已不大好看,心中既怒,又愧,還又幾分委屈。

“老爺!上榜了!上榜了”一個僕人飛奔來報,“小姐是第六!”

林之業不急不緩,“哪個小姐?”

“三小姐!”

知雨一晃神,手中的水杯落在了桌上,進而一陣狂喜——第六的成績遠遠超出她的預料。

輕嵐輕輕拍手,“恭喜妹妹,這個成績真是不錯。”

“是不錯!”林之業笑了起來,“不枉知雨這一向的用功,你文章寫了什麼?”

“那天先生們讓寫‘良師益友’,我想了想,便寫了哥哥們和我娘為我準備春試。”知雨稍稍低了頭,“雖然之前娘一時糊塗,給嵐姐姐房裡安排了一個不妥的丫頭,但……”

“你娘可不止是在安排丫頭這件事上糊塗。”林之業直接打斷了她的話。

知雨咬了咬唇,一時說不出什麼來,面上紅一陣白一陣,眼眶也微微紅了起來。

林之業看在眼裡,也覺自己的話說得有些重了,又道,“不過你娘對你,對茗兒檀兒,確實都照顧得很好……明日你也回你外祖母那兒看看,和你娘說,若是覺得家裡待得乏了,就回來吧。”

“哎,好!”知雨連連應聲,抬手又給林之業的杯盞里添了些水。

喝着茶,又有小廝進來通報,此時榜已公布至第四,貼是恭親王府的次子李慕。

知雨望了輕嵐一眼,笑道,“到現在都沒有聽到嵐姐姐的名字,莫不是拿了前三甲?”

話音剛落,一人小跑着進來,說第三名是監察御史大人家的小女兒葉青,且第二名空缺。

聽到這裡,林之業覺得已無必要再等下去了,便和知雨一道起身。他攏了攏鬍子,對輕嵐道,“別等了,到現在都沒有聽到世子介衍的名字,想來這第一名應該是他了。”

說罷,又頗為欣慰地看了知雨一眼,“知雨為了這場春試,做了不少努力,如今雖是苦盡甘來,也不要驕傲才是。”

“是!”知雨甜甜一笑,對着父親輕輕一福,又對輕嵐道,“之前在家的時候,我就和姐姐說了,這場春試這樣難,姐姐又才下山半個月,多半是過不去的,這下姐姐該是信了罷?”

林之業點頭點頭,“讀書的事上是偷不得懶,輕嵐也一起去看看你妹妹接下來的堂試吧。”

“好呀。”輕嵐道。

知雨掩面而笑,頗為得意,一面走一面說,“父親說得是,文章還是急不得,每一篇都是要仔細求索的,上回姐姐筆試時才寫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想來是寫得粗糙了,一會兒我結束了堂試,也去看看姐姐的文章,你若不嫌棄,我幫你改改也是好的。”

輕嵐瞥了一眼尾巴就要翹到天上去的知雨,“那真是謝謝你了。”

三人收拾了一番,下樓走到茶樓門口,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的高聲歡呼,“老爺大喜!老爺大喜!”

知雨的臉色頓時變得蒼白,目光有些狐疑地落到了輕嵐的身上。

“大小姐和北靖王府的世子爺在筆試中並列第一!”

“什麼?你沒看錯?”知雨略一跺腳,轉而便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只緊緊咬住了牙關。

“回三小姐,沒看錯,來了好些人,把世子爺和小姐的文章都抄錄了下來,小的本來也想抄一份,又怕老爺小姐等急了,抄了個名兒就回來了。”

說著,那小廝從胸口掏了掏,拿出一卷皺巴巴的紙,林之業接過,一邊展開,一邊低聲念道,“五柳先生傳……名字倒是有趣,快駕車來,我要去看看女兒們的文章。”

林之業大笑着上了車,來到此時已水泄不通的學堂門前,那裡已有年輕的仆販在沿街叫賣“新鮮謄錄的三甲文章”。他們早早佔了升鯉榜前的位置,也就最早抄下了文章。此刻升鯉榜前已是人山人海,就算是個八尺大漢也擠不進去了。

林之業揭開馬車一側的窗門,對着街邊賣文章的小販笑道,“來,小兄弟,你那謄的文章,賣我一份!”

“得勒老爺!”那小販堆着笑過來,從懷裡點了三張粗糙的泛黃莎紙,“三兩銀子您吶!”

王管家聽了,上來便啐了那小販一口,“幾張紙,賣三兩銀子?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扭送官府——”

林之業聽了又笑,“便是三十兩也值,王貴你給他錢,快把文章遞給我看看。”

那三張沙紙落到林之業手中,林之業直接棄了另外兩張,只端着輕嵐的文稿,低聲念道:“先生不知何許人也,亦不詳其姓字,宅邊有五柳樹,因以為號焉……哦,輕嵐是寫了你在凌霄山上的朋友嗎?”

“啊,是。”

……其實並不是凌霄山的朋友,或者說根本不是朋友,只是那些好文章,輕嵐背得熟罷了。

知雨也湊過去,細細看了起來,這文章極短,只一百來字,卻下筆千鈞;寥寥數言,一個飄然遠居的隱士形象便躍然紙上。

“好啊,寫的好啊。”林之業竟連連讚歎,“好一個‘好讀書,不求甚解’,好一個‘不戚戚於貧賤,不汲汲於富貴’!為父真是小看了你,這樣洒脫精鍊的文章,你只用……不到一炷香的時間?難為你怎麼寫得出來!”

輕嵐托着下巴,有些不好意思,畢竟這文章也不是她寫的。

“王貴!”林之業又探頭到馬車外,將這沙紙遞給管家,“你拿着文章,現在就去西街找淳于先生求了這副字,托他用行草謄了,再裱起來。”

王管家接了紙,面露難色,“只怕淳于先生又像前幾次一樣,看也不看一眼……老爺要是着急想要這個,我再找找其他書法有名的夫子?”

林之業冷哼了一聲,臉上笑意卻不退,“前幾次是前幾次,你今番拿着這篇文章去,他哪裡會不寫……他怕是連錢都不會收你的!”

那王管家連連點頭,拿着文章小跑着就出了這條街。

輕嵐與妹妹、父親一道下了車,仰頭望向即將踏入的家塾——這裡原是北靖王府的別院,北靖王府依山而建,王府中最遠最高的樓閣在雲霧裡半顯半隱,這肅穆之感,在每個來者抬頭的瞬間,便重重地壓過來。

不遠處的一處高閣,一人弓着背,仔細地指着林之業三人,對一旁坐在木椅上的少年輕聲道,“世子且看,那個正站着不動的白衣姑娘,就是前個兒寫了《五柳先生傳》的林輕嵐。”

少年正是北靖王府的世子介衍,此刻他略略眯起眼睛,一字一頓地重複道,“林輕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