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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當初說,還是活下來的那個要更苦一些,我還不信。”林之業獨自坐在這家祠的燈火搖曳里,把自己的聲音壓得很低,“如今你走十年了,我竟不知……這十年的日日夜夜,是怎麼挨過來的。”

輕嵐聞到了一些煙味,耳畔傳來一些紙物燃燒時嗶嗶剝剝,她先是一怔,今天似乎是四月十六——林輕嵐生母的忌日。

輕嵐咬了下舌頭,這幾日總在家裡躺着,連日子也不記得了。

從前在清心觀的時候,每年四月十六,師父都要帶她去山頂一處山瀑邊祭奠母親。清元道人在那裡立了一個封明珊的衣冠冢,除了忌日,每年清明、中元都她也都要去看看,順道清理墓碑一帶叢生的雜草。

雖然林輕嵐在穿越到這個世界之後,連封明珊的面也沒有見過,但從清元道人這些年裡的用心裡,輕嵐卻分明感到母親的影子從未在她的生活里淡去。

難怪今天林之業今天忽然來璃貝軒找她。

林之業望着火盆里躍動的焰頭,長嘆一口氣,又道,“你前幾日來我夢裡,斥責我為什麼對女兒這樣狠心……原是三郎想錯了,三郎今日來給你賠不是……”

輕嵐聽了,心裡好笑,忽然想起來前幾日自己被關於此處的時候,林之業也跑來家祠前跟着淋雨,大概就是心裡動了想犧牲她換一家平安的心思,又怕原配封明珊怪罪吧。

林之業仍在火盆前絮絮叨叨,“你給我留了一個這樣好的輕嵐,為我擋下了那樣一個棘手的大災,那時我心裡就清楚,你雖走了,卻仍像從前一樣照拂着我。我只是心裡仍有些怕,怕這許多年的心血和努力,全都因為那一場對辯功虧一簣,付之東流。明珊,你不要怪我,如果你在天有靈,再幫幫我……”

林之業在祠堂一直待到了子時,輕嵐只覺得,這個平日里不苟言笑、暗地裡狡猾如兔,陰鷙如狼的父親,在和封明珊說話的時候,卻像一隻頻頻撒嬌的小狗,語氣里總帶着些嬌嗔,或許在她生前兩人確是令人艷羨的神仙眷侶也未可知……想到這裡,輕嵐又搖了搖頭,若真是神仙眷侶,又如何能插進來一個岫娘。

待林之夜走後,輕嵐從幕簾後走出來,抻了抻大腿,這會已經站得腳都有些發酸了。

她俯身在若干靈位中找了許久,才勉強找到了寫着“封氏”那塊。望着火盆里還未熄滅的灰燼,輕嵐也從旁邊取了一些林之夜沒燒完的紙元寶與黃錢,先在方才林之業點的紅香前拜了拜,然後也往火盆里放了些冥禮。

“往日都是在凌霄山上隨師父一起給您燒送這些東西,今年雖有些晚,但也算托林之業的福,沒有忘記……”,輕嵐雙手合十,在心中默念着,“雖輕嵐緣淺,未曾有幸得見夫人真容,但若非夫人生前積福,使我自幼得了師父的庇護,恐怕這些年只會活得更為艱辛,此番恩澤,輕嵐不敢有忘。”

“這幾日,因緣際遇撞入不少波折,輕嵐心中不安,今日更是意外發現了這些極要緊的賬冊,雖輕嵐不信鬼神,卻也願意相信方才父親所言,這其中有夫人暗中的照拂。”

林輕嵐神情安然,這連日來心中猶豫的事,此刻心中已有決斷。

“雖然景國不似其他諸國對女子多有束縛,但若只是待字閨中,依附他人生活,最後的命途大約也不會有多少不同。”

輕嵐知道,自己的這些想法,大概這世間少有人會理解,但不知何故,面對這個曾經罔顧門第、與愛人夜奔離鄉,如今已長眠地下的長輩,輕嵐卻覺得親近。

“還請夫人,也看着我吧。”

如此想着,輕嵐俯身叩首。

次日一早,當知雨收拾妥當,要往前門去乘馬車去家塾的時候,發現林輕嵐已經站在前門等了許久了。

知雨快步迎了上去,扶着輕嵐的手臂,端看了一會兒,問道,“姐姐身體都好了嗎?”

“都好了。”林輕嵐笑了笑,“好不容易考上了,可從堂試那日道現在,我都連着缺席六了天……”

知雨搖頭,“其實掐算起來,也就四天了,堂試那日下午只是說了一些規矩,再加上家塾里每上四天學就有一日的休沐,不算耽誤很多。”

正說著話,身後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輕嵐……這是要去家塾了?”

輕嵐回頭,見林之業不知什麼時候走道了正門附近,看起來也是要出門的樣子。

知雨喊了聲爹,便圍去林之業的身旁說笑,林之業接了幾句,目光又落回輕嵐身上,“今日知雨還是先去家塾吧,我和你姐姐,有些話要說。”

知雨知趣地退下了,林之業背着手,緩步順着園子的迴廊慢行,輕嵐沉默地跟在後面。

自打昨夜看了那漫布景國權貴的賬冊,又聽得他祭奠故人時,說了一些“怕許多年的心血付之東流”的話,輕嵐便再不敢小瞧眼前的這人。

不論此前覺得他色厲內荏也好,故弄玄虛也罷,能夠織就那張關係網的人,無論如何都是一個熟悉這裡遊戲規則的人。

“你昨日,一整天,都幹什麼去了。”林之業冷聲問道,“到了夜裡才回來?”

“昨日……”輕嵐抬頭,並不躲閃林之業的目光,“父親忘了,昨天是什麼日子么?”

聽得此言,林之業臉上的冷峻略收了幾分,嘆道,“你既是記得,也不枉你母親生前疼你一場……可是去了西山祭拜?”

輕嵐搖頭,“我從前聽師父說,娘最喜歡北盤河一帶的虞美人,來岱陸定居之後,年年暮春都要去踏青,所以就去了北盤河一帶。”

“難得你有心,”林之業輕嘆了一聲,似是憶及往事,略有些傷感,“北盤河一帶的虞美人,今年都開好了么?”

“花開得正盛,很是好看的。”

林之業停下了步子,回過頭道,“前幾日的事,輕嵐心裡,可怨我。”

輕嵐一笑,卻移開了目光,稍稍思量,才道,“要怪也只能怪這世道了,父親又哪裡有選擇了。”

這一番話,說得林之業心中微暖,兩人一路聊着到了林宅的東門,林之業親自給輕嵐安排了去家塾的車馬,正上車,林之業忽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不經意地問了一句,“輕嵐現在,可還會看到金線與紅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