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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子衿回到春風坊的時候,心情很好。

或者說從他看到那隻赤鷹的時候,心情就已經在變好了。

因為稍微計算一下時間,他就知道那隻赤鷹帶回來的是什麼樣的消息。

他猜想顧清讓看到那隻赤鷹的時候,肯定也很高興,但事後會不會依然那麼高興,那可就不敢確定了。

“我下午回一趟家,沒有問題的吧?把錢給我弟弟之後,立刻就趕回來。”韓昭雪一邊坐在水井旁處理手中的幾隻野禽,一邊向同樣坐在旁邊觀賞這一過程的柳子衿道。

“當然沒問題。就算我的仇家要殺我,也不會選在下午過來吧?大白天的,周圍人又多,他不想活啦?”柳子衿語調輕鬆的道。

韓昭雪很好奇的看了他一眼,然後接着低頭擺弄手裡的東西:“你的仇家到底是什麼人啊?而且,你根本無法修鍊,自然不會傻乎乎的去逞強鬥狠,你到底怎麼弄來的仇家?”

柳子衿搖頭道:“逞強鬥狠雖然不敢,見義勇為有時候還是會做上一做的。你知道的,我對火銃比較有研究,因此即使沒有修為,也能殺人。”

“你殺了人?”韓昭雪問,末了又自嘲似的笑了一聲,“傻問題,肯定殺了人,要不然怎麼會有仇家?”

柳子衿笑了一聲道:“那幾個人死沒死,我還真不知道。我只是用火銃打中了他們的肚子。”

“好幾個人?你膽子也太大了吧?萬一你不小心失手,他們很容易就能把你殺掉。”韓昭雪道。

“不得已而為之。”柳子衿想到那天的情況,確實有些後怕。

而蕭家那些人,也讓他很頭疼。

那些人隱匿十年,肯定日夜在想着怎麼報復當年的仇人,恨意在他們胸間堆積日久,肯定已經熾烈如火。

自己本來就是顧家人,那天又打傷了他們,特別是打傷了那位二小姐,他們以後就算放過誰,都肯定不會放過自己的。

他很清楚,在不久的將來,必然會有蕭字旗下的人出現在他的面前,要取他的命。

而現在,那些人在幹嗎呢?

他們有沒有人,已經到了京城呢?

就算現在沒有到,遲早也會到的。

因為京城有顧昭德,京城有顧彥文,京城有顧清讓,京城有打傷了他們二小姐的自己。

京城還有天子和皇親國戚。

不過不知道他們還有沒有機會來這裡。

蕭家的事情,顧家肯定已經向朝廷上報,當年參於謀害蕭玄策的那些大人物,當年參於圍剿將軍府的那些家族高手,當年參於打壓鎮殺與蕭家有關勢力的那些武將文官,肯定也都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

他們不會不做出相應的行動。

蕭玄策在民間影響力很大,即使如今他已死了十年,民間記得他的人依然很多,而蕭玄策在進入軍中之前,是江湖中人,他所在的宗門雖然在當年沒來得及做什麼,但如果知道蕭玄策有後人在世,肯定不會無動於衷。而他曾經在江湖的朋友,以及那些受過他恩惠,或者敬仰他的人,肯定也不會無動於衷。

或許蕭二小姐以及蕭家那些漏網之魚,這些年就在接受他們的恩惠。

蕭二小姐還活着,這件事情的意義非同小可。

因為那不僅僅代表着復仇。

還有可能引起其他的亂子。

當今天子沒有兒子,無數勢力都對皇位虎視眈眈。當年接觸蕭玄策的勢力很多,他有沒有與別人合作或者立下什麼約定,誰也不知道。這恐怕也是朝廷不能容他的主要原因。

而現在,那些勢力依然在,並且比十年前更加強大,更加迫切。

而現在蕭玄策雖然不在了,但從另外的層面講,或許現在的蕭家,比之前的蕭家更適合合作。

因為蕭二小姐只是個小孩子,她手下也沒有什麼強大的勢力,這樣的人比起蕭玄策,當然更好控制一些,弊端也少很多。

蕭二小姐雖然不能像他父親一樣,成為一個有力的盟友。但是她能造起的亂子,卻說不定比蕭玄策還大。

大義,正義,公道,這些東西在很多人心中很重要,在很多人手中很重要,這些看着偉岸光正的東西,是最容易被利用的。

同時也是最好的旗幟。

所有人都知道這一點。

所以蕭二小姐不死,就會是一個隨時可能造成混亂的引子。

朝廷和那些望族,以及共享這個團體利益的人,容不得這樣一個小女孩還活在世上。

他們必須趁這件事情還沒有傳出去之前,迅速找到蕭二小姐,並無情的把她給扼殺。

只有這樣,他們才能安心。否則,他們一天好覺也睡不了。

柳子衿雖然對當年的那起政治案件非常不恥,但此時還是很自私的希望蕭二小姐能趕緊死掉。

什麼大義,什麼正義,什麼公道,對處在這個位置的他來說,是一些壓根不能去想的東西。

蕭二小姐必須死,蕭家那些餘孽也必須死,要不然,他就會死。

他不想死,即使蕭家很冤,即使蕭家很悲慘,他還是不想死。

對現在的他來說,這個世界上的誰死都可以,但是他不能死。

想着這些,他的表情不由變得有些陰沉。

“我能保護得了你么?”韓昭雪看着他的表情,心裡多了很多擔憂。

柳子衿看着她的臉,看着她將袖子捋上去後露出來的蔥白般的小臂,看着她睫毛上被濺到的一些水珠,心情再次變得跟之前一樣好。

她也不能死。

最好不要死。

“你當然保護不了我。就算韋睿也保護不了我。所以你就祈求六個月內,我的仇家不要找上門吧。要不然,你不僅會失職,而且會死得很慘。”

……

……

顧家偏廳內,一片沉默。

此時顧清澈他們也已經回來了,並且已經知道了窮奇帶回來的消息。

一時之間,沒有人說話。

除了林清顏外,所有人臉上都或多或少透着一片或者兩片慘雲,至於顧清讓,他本人就是慘雲,所以他的臉上,彷彿堆了一坨慘雲。

整整一坨。

“會不會是因為調查得不夠仔細?”顧彥文以並不如何堅定的語氣說道,“或者,時間太短,因此還沒能調查出來?”

顧昭德面無表情:“如果那樣,顧家可以從青州除名了。”

“肯定有人從中作梗!不然怎麼可能什麼都查不出來?!”顧清讓有些激動的道。

林清顏弱弱的道:“那不就說明……清之表哥確實沒有剽竊么?”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投到她的臉上,林清顏嚇得脖子一縮,趕緊低頭不說話了。

顧清讓不甘心的道:“複信,查,接着查,我就不信他能把事情處理得這麼完美,會連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

“不用查了,這件事情,到此結束吧。”顧昭德道。

顧清讓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爺爺:“為什麼不查?不查不就遂了他的心愿了么?難道爺爺就甘心看着他肆無忌憚的繼續在建康城招搖撞騙耍威風?萬一事情以後暴露出來,那局面不就更加不好收拾了么?”

“他既然能把事情處理得連我們都查不出來,那以後就更沒有暴露出來的可能性。再查下去,也不過浪費時間罷了。”顧昭德看着顧清讓道,“你以後是要做大事的人,要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很多事情,並不一定都能如己所願。遇到這種情況,就要學會調整好自己的心情,不要不小心鑽了牛角尖,把自己陷進死胡同浪費生命。”

顧清讓臉部肌肉有些顫抖,他的雙拳緊握,心中充滿了憤怒:“可是這件事……肯定能查得出來的。”

顧彥文搖了搖頭:“清讓,你覺得以清之的能力,能把事情處理得這麼好么?你一向也是個腦子轉得很快的人,這次是怎麼了?而且你剛才也說了,肯定有人從中作梗……”

“我只是不甘心。”顧清讓道。

顧昭德表情有些不好看:“不甘心?你有什麼好不甘心的?你要記住,你是武道天才,儒家新秀,是顧家未來的頂樑柱,也是以後能左右天下時局的人。因為這點小事就不甘心,你還能做些什麼?!他就算拿了墨者勛銜又如何?不照樣還是個廢人?如果你為了這樣一個人,便輕易失去了理智,便輕易被情緒沖昏了頭腦,那你以後面對真正的對手時,你又有什麼能力去戰勝他們?人站得有多高,就應該看得有多遠。你的眼睛所盯着的,應該是與你站得同樣高的人,而不是腳下的一隻螻蟻!等下回房好好反省自己,下午和彥文一起去孤竹園向巨子稟明情況!如果再在這件事情上糾纏不休,你就趁早滾回青州去做個只能打理打理家裡生意的平庸少爺吧!”

說完這些話,顧昭德冷哼一聲,站起來便離開了偏廳。

廳里一時都噤若寒蟬。

顧清讓站在那裡,表情極其難看。

顧彥文嘆了口氣,然後道:“二伯說得沒錯,你是該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了。明明什麼都比人強,怎麼就還要事事都要這麼較真呢?那豈不是貶低了自己,抬高了別人?你啊……是該好好學學尋找自己和他人的位置了。”

等到廳里人散盡,顧清讓依然站在那裡。

他不明白,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麼,為什麼最後的結果是這個樣子?

他顧清之,憑什麼讓最後的結果,變成這個樣子?!

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