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鬧的場館很快又安靜了下來。
因為錢圖鶴抬起了雙臂,在空中懸而不落。
場館裡的議論如波濤驟起,又如波濤般迅速寂落。
錢圖鶴放下雙臂,表情變得異常嚴肅和認真:“典禮這就要結束,我再說最後幾句話,這幾句話,只要進入青雲的學生,都會從我這裡聽到。但除了我,想必不會再有人說這樣的話。大家都不說,我說,那麼這也說明了一件事情,就是這些話,可能並不是正確的。但我仍堅持要說,是因為有的時候,人總應該保留一些大部分人都不同意或者不提倡的觀點。”
演武館裡安靜得落針可聞,柳子衿也認真的看着台上,想聽聽錢圖鶴準備說些什麼。
“你們從懂事起,家裡的父母,相近的親人,周圍的鄰居,以及學院的先生、同窗、朋友,都會跟你們說,或者間接向你們傳達一些觀點。那就是,人活在這世上,應該努力修鍊,勤奮學習,去創建自己的功勛,去爭取自己的榮譽,去追逐自己的前程,去開創自己的事業。包括我們學院的先生,也是這樣教學生的。而我大多數時候,也是這樣教自己的孩子的。但是我有時候在想,人活着,除了建功立業,除了大好前程,是不是還應該追求一些別的什麼?”
“可是這個別的是什麼,我也說不上來。但我相信在你們以後的人生中,你們一定能找到它。那將是你非常喜歡的事情,但同樣,它與前程這些東西比起來,也可能微不足道,甚至它是粗鄙的,奇怪的,沒有價值的,甚至是別人所瞧不起的。但那將會是你喜歡的事情。它能讓你在枯燥的生活中,在你疲憊之時,仍然熱情似火。甚至於,相比前程,你可能更願意為它而死。相比前程,你可能更樂意為它而活。”
“我希望你們找到這樣的東西,這樣的事情,並且能夠一直堅持下去,我們一生都在追逐名利,片刻不曾停歇,那麼,我們是不是也應該勻一些時間,給別的東西?”
“說這麼多,其實我想要告訴你們的,就一句話。人這一生,不能只有前程。”
學生們仍舊安靜如夏日的午後,如初秋的小巷,如春天的悄悄寂發,如冬夜裡下雪時的萬籟無聲。
“或許,人這一生,不能只有前程。或許。”錢圖鶴又加了一個詞,將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總之,人生路漫漫,未來精彩可期,望同學們繼續努力。好,本學院承繼十六年秋的新生開學典禮,到此結束!接下來,請新生們根據入學書背面的指示,分別前往學院的東區和西區,在你們應屬的學室里,等待你們的先生到場。散場!”
安靜無聲。
每個人都若有所思,似乎在思考之前從未想過的東西。
過了片刻,才掌聲如雷。
隨後,學生們從座位上起身,井然有序的從演武館的八個出口離開。
而柳子衿也是在這時,才知道所謂的入學書上,有什麼東區西區的指示。
那玩意兒他拿到手隨便看了一眼,就塞進了懷裡,背面壓根沒想到去看,更沒想到背面居然還有字,而且韓昭雪當時也沒跟他說,也不知道是不是報復,反正挺沒職業道德的。
他一邊走出演武館,一邊將入學書拿出來翻到背面查看。
這才看到背面不僅有字,而且還有圖,青雲學院的建築物分布極簡圖。
圖的中間一條主幹道,將學院分成東西兩片,同時東西區中間又有學區的劃分,很簡單,一步武修和二步武修分列南北,一步武修區靠近正門,二步武修區則是靠後。再後面,就是不分東西區的一整片建築,那裡是辦事區。
青雲學院里有很多訓練場,學生們平時修練,就在這些訓練場上,那些學室就依訓練場而建。
訓練場有很多排,分別以甲乙丙丁等標註,每一排又有若干個訓練場,便以甲一丙一甲二丙二命名,沿訓練場而建的學室,就以甲一一室甲一二室之類寫明。
柳子衿這張入學書背面右上角,有一行字,寫着東區戊一一室,也就是東區一步武修區戊一訓練場一學室。
那就是他的班級了。
按照圖上指示,柳子衿很快就來到了戊一訓練場上。
訓練場長約三十多丈,寬約二十多丈,訓練場南端是一排學室,後面還有幾排木房子。韋睿解釋說,那些木房子是學生們進行過修鍊之後,用來泡葯浴用的。
無論哪個學院,一步修鍊都是武葯結合,修鍊過武技之後,要進行葯浴,一是療愈疲勞或者受損的肌肉,二是用來短暫閉合皮膚上的細孔,防止精元的大量流失。
有了葯浴,修鍊事半功倍。特別是那些超級天才們的肉體,在本來天衣無縫的情況下,進行葯浴之後,幾乎能夠保證精元一絲都不流失,全部被身體吸收。那可是很恐怖的事情。
低資質的人當然無論如何達不到那個程度,但葯浴同樣能在一定程度上,短時間的改變自己資質的等級,讓通過武技修鍊生出的精元,盡量的多被肉體吸收一些。
接着,柳子衿來到了自己學室的門口。
因為他是最先從場館出來的那批人,所以也是最先到學室的一批人,學室里已經有兩個人在書案後坐着,柳子衿和他們點頭示意之後,直接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裡坐下了。
至於韋睿,自然不好再直接跟進學室,於是就在周圍晃蕩着,尋找日後棲身的樹枝。
很快的,陸續有學生進入學室,這一間學室,差不多能容納五十人左右,不一會兒,學室里便差不多坐滿了人。
而這個時候,柳子衿才發現,一整個班級,都是男生,一個姑娘都沒有。
剛詫異了一下,立刻就又釋然了,畢竟修鍊過後,要進行葯浴,如果一個學室有男有女,那就有些麻煩了。
想通了此節,他不僅有些悵然,估計整排戊字訓練場,都是男生學室,自己平常上學,別打算輕易看到姑娘了。
隨着時間過去,一些開朗的學生開始試探着與鄰近的人進行交流,慢慢的,學室里不再像開始那般安靜。
大家的談話很簡單,一開始無非就是自我介紹,等到這些話聊完,大家一時不熟悉又沒有共同話題,便就去聊一些就算不熟悉也能聊上一聊的話題。
例如白髮少年,例如新晉墨者,例如韓昭雪,例如那二百四十個鐵盒。
而柳子衿旁邊的一個非常瘦弱、又顯得有些猥瑣、並且穿着不怎麼整潔乾淨的藍色綢緞長袍的十五六歲少年,也開始找他搭話。
“兄台,在下王玄策,敢問兄台高姓大名啊。”
對方笑嘻嘻的,整個人就顯得更加猥瑣了,猥瑣歸猥瑣,終歸是個笑臉,柳子衿不好太冷漠,因此隨意的拱拱手:“在下柳子衿。”
同時他心裡在想,王玄策,自從蕭玄策出事之後,還有人敢叫這個名字么?就算這人出生時,蕭玄策還正如日中天,可是出了那檔子事兒後,也應該趕緊改名了吧?到現在還在用這個名字,就不怕倒霉?
“柳兄好名字,敢問老家哪裡?”對方又問。
“青州。”
“青州,好地方啊,青州顧家更是名氣甚大,當今樞密使就是顧家的人呢。在下祖輩京城人士,家裡在外城西區做些小買賣。有時間,請兄台去我家酒樓吃宴。”
“客氣客氣。”
王玄策見柳子衿無意交談,於是笑了笑,又重新將身子縮回去坐好。
但是沒過多久,又把身子探了過來:“柳兄,你……可曾婚配啊?”
“嗯?”柳子衿睜大眼睛看着他,“王兄這話……何意啊?”
王玄策笑得更加猥瑣了,同時聲音也壓低道:“外城的胡姬酒家,可是長安一絕,可惜小弟家裡約束嚴,至今已有十五歲,還未曾進過那等地方。若柳兄沒有婚配,哪日有空,小弟請柳兄去享受一番如何?”
剛認識就請人嫖妓?
這是什麼人啊?!
柳子衿趕緊擺擺手:“在下……不太喜歡那種地方。”
王玄策聽聞此言,笑容卻未減:“柳兄,其實在下的意思是,兄台可否為在下做個幌子。例如,小弟晚上外出,借口去柳兄家裡拜訪,事後若是有人問起,柳兄給在下做個見證……如何?當然,有報酬,一次一兩銀子,如何?”
柳子衿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奇葩。
他搖搖頭:“王兄另請高明吧。”
王玄策的臉頓時就耷拉了下來,一邊幽怨的看着柳子衿,一邊再次將身子慢慢縮了回去。
柳子衿趕緊將目光望向窗外,這廝的眼神太嚇人了。
而這個時候,學室里的說話聲忽然之間小了下去,並迅速消失不聞。
柳子衿轉頭張望,就看到門口走進來一個人。
一個白髮少年。
學室里所有人都靜靜的看着他,但緊接着有不少人又將眼神移開。似乎覺得多看這人一眼,都會招至一頓暴打。
旁邊的那位王玄策更是低着頭,眼神四處游移,彷彿在地上找錢一樣。
此時學室里只剩下一個座位,那個座位就在王玄策的前面。
雨林風四下看了一眼,徑直朝那裡走去。
當他在座位後的蒲團上坐下時,王玄策的身子都抖了一抖。
柳子衿忍不住有些愕然,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命運的安排?
除了韓昭雪之外,新生們在今天必然談論最多的兩個人,在短短的時間裡,一起出現在同一所學室里。
並且兩人之間的直線距離,不足三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