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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柳子衿和林清顏就在管家的帶領下,很快走出了錢府。

天色已暗,街道卻很亮。

錢顧二府都是不差錢的人,府前這條街道上,安了二三十根柱子,此時柱子上面,已經各置了一顆月石。

這些月石發出皎潔的光芒,將街道照得一片亮堂。

顧府門前,兩盞大紅燈籠亮着,幾個護衛身穿兵甲站在那裡,身上的鎧甲鱗片和頭上的鋼盔都發出清冷的光芒。

柳子衿和林清顏拾階而上,跨進那道高高的門檻,進入了顧府之中。

顧府的建築布局和錢府截然不同,標準的園林式結構,深宅大院,到處都是彎曲的迴廊,走不多遠便能看着一個月門,花叢掩映間時不時便會出現一個小院子。

假山流水,亭榭樓台,幽深而雅緻,靜謐唯美。

此時的星辰界應該有着極美的夜色,因為天空那方形的琥珀厚幕正散發出皎潔的白色光芒。這便是這個世界的月光。

月光下,林清顏時不時看柳子衿一眼,那眼神充滿着疑惑性好奇性,彷彿柳子衿是一個具有不確定性的什麼。

“為什麼老是看我?”柳子衿忽然轉頭,笑着問她。

林清顏有些不好意思,低頭笑了笑,隨即仰頭坦承道:“以前聽爹娘說過不少表哥的事情,這兩日在府上又聽說了許多,但無論是之前一個月同行時,還是現在,都覺得親眼所見的表哥,與聽來的表哥不是同一個人。”

柳子衿道:“當然不是同一個人。”怎麼可能是同一個人?

林清顏驚奇:“表哥的意思是說,他們說的都是假的?”

柳子衿搖頭:“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說,不同時間裡的同一個人,其實不是同一個人。”

林清顏琢磨了半晌,恍然大悟一般道:“表哥的意思是說,從前的你和現在的你,是不同的兩個你。他們口中的表哥,是以前的表哥,而站在我面前的表哥,是現在的表哥,對吧?”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

“那表哥是浪子回頭嘍?”

“浪子已經死了,死人是沒法回頭的。”柳子衿道。

林清顏盯着柳子衿看了兩眼:“表哥說話好奇怪。浪子回頭就是浪子回頭,怎麼能說是死了呢?娘說死這個字不能隨便掛在嘴上的。”

“那……就當是浪子回頭好了。”柳子衿有些無奈的道。

林清顏立刻笑了起來:“那表哥以後也住在府上好了,那樣我們就能經常見面了。”

“我現在可是不姓顧了哦。”柳子衿提醒道。

林清顏一本正經的道:“可是表哥浪子回頭了啊。”

“……”柳子衿忍不住搖頭,“浪子回頭不是自己說了算的,要別人說了才算。”

“姥爺他們肯定會相信你的。你看,現在不就讓你過來吃飯了么?”林清顏道。

“或許吧……”

柳子衿並不敢確定,顧昭德忽然叫他過來吃飯,到底是為了什麼。

莫非,真的是想向他表達親人間的情誼什麼的?除此之外,想不出還有什麼事情,值得他這樣一個德高望重的長輩,特意叫人喊他過來吃飯。

或許,真是因為親情吧。

就算之前那個顧清之做了再多錯事,也終歸是顧家人,顧昭德身為他的二爺爺,在柳子衿來到京城,準備獨自生活的情況下,表達一下善意,也是人之常情。

就這麼胡思亂想着,兩人走進了顧府的一個大院子。

院子的正廳當中,燈火輝煌,一群人圍桌而坐,正在笑着聊天。廊外幾個丫環端着木托盤,有條不紊的上菜。

兩人一進入院子,顧昭德就抬起了頭,遙遙的看了柳子衿一眼,古井不波,沒有什麼表情。和以前見到的顧昭德一樣,似乎位高權重的人,總是將一切都掩藏在沒有表情的面孔之下。

等到他和林清顏走到正廳門口時,其他人的目光也都投了過來。

四叔顧彥文看着他,表情怪異,透着一種想不到,就彷彿不相信會在此時此地,與柳子衿相遇似的。

事實上也正是如此,他無論如何無法料想,他與這個惡名遠揚的侄兒見面,會在眼前這樣的情況下。

兩年未見,再見之時不在青州,而在京城,對方也不再是那個紈絝公子,而是孤竹園的新晉墨者。同時也是史上最年輕的墨者。

不管是剽竊也好,原創也罷,眼下這個結果,都有些不真實。

在他眼裡,柳子衿連剽竊他人發明成為墨者的本事都沒有。

顧清讓的眼神,自然還是一如既往的厭惡,他跟柳子衿是同齡人,小時候也在一起玩耍,對於這個表哥的品性,他是最清楚的。何況兩年前還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他早已經暗自把柳子衿當成仇人一樣的存在。

鳳棲梧只看過來一眼,仍是帶着鋒利的冰冷。隨後就將頭轉過去,低頭看着面前素雅的桌布。

顧清澈和顧清軒,眼神複雜,想打招呼,又因為什麼而忍着,眼睛裡似乎有對他的感激,但又好像有什麼情緒摻雜在其間壓制着。

兩年之後重新見面並一起赴京的堂哥,與之前變得截然不同,兩個不同的形象在他們心中交錯,讓他們覺得有些恍惚。

對方對他們有救命之恩,但與一向親近的二堂兄又有極大的矛盾,他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以怎樣的態度面對柳子衿。

正廳里此時一片安靜,空氣彷彿在這一刻凍結。

林清顏被這氣氛嚇得有點害怕,但還是壯着膽子說了一聲:“姥爺,四舅,清之表哥來了。”

話語如一陣清風,將凝固的空氣吹得波動起來。

房間里響起椅子因為人身體的扭動而發出的嘎吱聲,隨後顧昭德沉穩的聲音響起:“進來吧。”

於是兩人走進大廳,在兩個空位上落座。

“先吃飯,吃完飯再說話。”顧昭德道。

大戶人家,都有規矩。食不言寢不語,是最基本的事項。

因此一時之間,正廳里再度安靜下來,只有眾人筷子與碗碟不小心撞到的叮噹聲不時響起,除此之外別無他音。

等到飯吃完,一干人移步去了偏廳,下人已經沏好茶水端了上來,眾人按位序落座後,開始喝茶。

剛吃過飯,滿嘴油膩,各種味道都有,這個時候喝茶,可以讓嘴裡變得清新一些。

顧昭德用杯蓋將漂浮的茶葉拔到一邊,淺淺啜了一口,隨後看向柳子衿:“路上的事情我聽說了,你做得很好。”

或許是因為繼承了顧清之全部記憶的原因,從小一直被各種批評責罵之聲環繞,如今幾乎是記事以來第一次被誇獎,而且是出自向來嚴厲無比的顧昭德之口,柳子衿情不自己的有些受寵若驚。

這種情緒完全是顧清之的記憶和身體里殘存的什麼——例如殘留的意識或者思想——之類在作祟,柳子衿本身不應懷有這樣的心情。

他很快就抑制住了那種激動,將一切思緒都拉回他本人這邊。這樣一來,對於顧昭德的誇獎,他便沒有任何情緒上的波瀾,就彷彿只是一個旁觀者在聽一個老者誇獎另外一個人一樣。完全的平靜。

“只是僥倖手中有銃而已。”他平靜的說道。

顧昭德笑了笑。

這是顧清之以前很難見到的畫面。

“出去兩年,倒是學會謙遜了,這個也很好。”顧昭德又誇了一聲,隨後道,“當時的情況,清讓他們已經跟我細說了。你能夠救下他們,不單單是因為一柄火銃這麼簡單。最重要的是腦子。你當時的處理很合適。若不然,簫家的計劃還真成功了。”

“當時那樣做雖然保命了性命,卻放走了仇人,留下了後患,我還真不知道自己做得到底是對是錯。心中一直在忐忑。現在聽到您老人家說處理的合適,我就放心了。”柳子衿道。

“您老人家?”顧昭德重複了一遍柳子衿剛才對他的稱呼,“離家兩年,真把自己當成外人了?”

柳子衿低着頭,滿腹疑惑。

這位顧老爺子到底想幹嗎?真的想讓他重回顧家?鳳棲梧就在旁邊坐着,他就不怕她心生不滿?

“爺爺,他本來就是外人。”鳳棲梧一聲沒吭,顧清讓倒是忍不住先開口了。

顧昭德將茶杯輕輕放到桌子上,但是卻發出重重的“砰”的響聲:“胡鬧!他是你的兄長,你怎麼可以這麼說話?”

顧清讓“哼”了一聲,將頭扭到一邊。

顧昭德搖了搖頭,然後向柳子衿道:“清之啊,清讓年齡比你小,不成熟,你身為兄長,不要跟他一般見識。”

柳子衿道:“不敢。”

“清之啊,你現在雖然是在外面住,但在外人眼裡,仍舊是顧家人。一言一行,都對顧家有影響。特別是現在到了京城,你又成了墨者,勢必引起整個京城的關注,所做所為,更是關乎顧家聲譽。你以後在外面,一定要嚴加約束自己,不可再像以前一樣,放浪形骸,免得落人口實。到時候清讓清澈他們在京城,臉上也不好看,難免被人指指點點。知道么?”顧昭德忽然說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