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從共從邑,邑中所共也。
城中街道,直曰街,曲曰巷,寬曰街,窄曰巷。
長樂巷,便是一條標準的巷子,曲折,狹窄,幽長。
巷中建築,基本都是門戶相對,偶爾一處建築間的空缺,冒出一棵粗壯柳樹,便更給巷子增添一絲柔婉繾綣的美。外面夜色濃重,巷中燈火閃爍,天上界光輕柔,柳下男女纏緬。
真是好一副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的優美浪漫景象。
但是緊接着那對在柳下纏緬的男女便忽然大聲爭吵起來。
“沒錢你來嫖什麼嫖?!說好了五貫,便是五貫,少了這個數,你休想上老娘的床!”
“五貫?你瞅瞅你那副人老色衰的樣兒,有這五貫錢,老子都能去找個年輕水靈的妞兒了。”
“年輕水靈的妞兒?前面就是妖姬酒家,有本事你倒是去啊。就你這副窮酸樣,你連那地方的門都進不去!我呸!”
“老子就算進不去妖姬酒家,也不會照顧你的生意!勢力眼,滿腦子銅臭的娘們兒,我呸!”
“你有本事,讓老娘甘心情願免費給你睡啊!識得幾個字,真當自己是風流才子了?你給老娘寫的詩要是有那寧采臣一半好,老娘免費給你睡一輩子都願意!”
“……”
雖然長樂巷很長很曲折,有幾棵柳樹感覺很通幽,但事實上,這不是一條安靜得讓人能夠聯想到曲徑通幽四字的地方。
因為來這條長巷的人,是來尋找歡樂的。
巷子從頭到尾,都掛滿了各色燈籠。黃的紅的綠的紫的,五顏六色,濃重的脂粉味和劣質的酒水味道前仆後繼向人湧來,與那些燈光一起,迫不及待展示這條巷子的妖艷與庸俗。
這裡不可能有那種高雅的幽靜,但這裡低俗的很快樂。
除了爭吵聲以及其他各種嘈雜的聲音之外,這裡飄蕩最多的聲音,便是笑聲。
各種各樣的笑。
俠客暢快飲酒的豪爽大笑,粗漢揩了一下路過女子油水的猥瑣賤笑,在賭場里贏了巨資的賭客的開心歡笑,各種酒館裡嫖客們左擁右抱時的淫笑,還有各色女子取悅男人配合發出的歡笑,以及強顏歡笑。
如果不去探究這些人的內心,光從表面聽來,這裡確實是一個充滿歡樂和充滿歡樂的人的地方。
而這個時候,一陣打罵聲、慘叫聲、嚎哭聲混合在一起的嘈雜聲音,便讓人覺得格外刺耳。
柳子衿朝着聲音發出的地方看去,就見前面一處酒館的門帘忽然被人掀開,一個瘦弱的小女孩穿着一身單薄的衣服
,赤腳從裡面跑出。
衣衫不整,頭髮凌亂,發育不良的軀體在妖艷的燈光下時不時暴露,上面又長又寬的某種受傷痕迹清晰深重的讓人觸目驚心。
兩個手持長鞭的人緊跟着從酒館裡走出來,其中一個一腳踹出,那個小女孩便瞬間仆倒在地。
隨後,兩人舉起鞭子,一邊吐着唾沫大罵,一邊將鞭子狠狠朝那少女的身上抽去。
毫不留情,猶若在鞭打不聽話的畜生。
“讓你不聽話!讓你不聽話!讓你得罪客人!他媽的,花姐每天給你們吃給你們住,是讓你們惹客人不開心的么?!不識好歹的賤貨!”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剛吃兩天飽飯就忘了之前挨餓的日子了?居然還敢往外跑?不長記性的蠢貨!”
“啪!啪!啪!”
鞭子一下一下抽下去,少女慘叫越來越凄厲,但沒叫幾聲,便直接暈了過去。
隨後,便像死人一樣,被那兩個漢子直接拖進了酒館。
而這個時候,柳子衿甚至還沒有反應過來。
那個女孩……似乎很小,比林清顏還要小,身體都還沒怎麼發育,又矮小又瘦弱又單薄,似乎就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兒……
柳子衿雙拳微微攥緊,一雙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他知道世間各處,都有黑暗殘忍到讓人無法想象的地方,然而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在天子腳下,居然也能見到如此非人的行徑。
花姐?
他剛才似乎從那個壯漢口中,隱約聽到了這個名字。
於是他大步往前走去,來到剛才少女所在的酒館處停下。
妖姬酒家。
紫色的燈籠照耀下,這四個字無比的清晰。
果然,會幹販賣毒品那種喪盡天良生意的人,確實早已經喪失了良心。這世上惡事,只怕再沒有干不出來的。
酒館被帘子掩蓋,裡面透出明亮的光芒,而裡面各色男女的歡聲笑語,正隨着燈光一起泄露出來。
剛才門口發生的一幕,好像絲毫沒有影響這些人的心情。
到底誰更惡一些呢?
當一個人對罪惡視若無睹時,他是否也是這罪惡的一分子。
沉默的人,是不是也是這罪惡的推動者?
這個世界會成為什麼樣子,是由這個世界的每一個人來選擇的。
柳子衿想到這句話,既憤慨,又無力。他無法替別人做出選擇,而一個人的選擇往往是單薄無力的。
兩道悠長的影子,忽然出現在他的左右兩側。
柳子衿回頭看去,就見兩個手持竹嘴銅煙桿的壯漢,正一邊吞雲吐霧,一邊臉色不善的看着他。
他輕輕一笑,走到酒館門口,掀簾走了進去。
一進去,他赫然發現,這樣一個貧民區里的小酒館,裡面的照明設施居然是昂貴的月石。
真是毫不掩飾自己的財大氣粗。
酒館裡放着各種鋪有獸毯的長椅,不少客人正在上面,左擁右抱,一邊喝酒,一邊放肆揩油。
而那些取悅男人的姑娘們,個個都年輕得過分。
一眼看去,全部都是十二三四的小姑娘。
每個人都只穿着很輕薄的衣服,彷彿一層紗,肌骨隱現,朦朧誘惑。有些姑娘的頭上,還戴着各種獸耳裝飾,不少人的身後,還有毛茸茸的大尾巴。
妖姬酒家……柳子衿終於知道這家酒館為何如此命名了。
“公子,臉生啊,第一次來玩兒?”柳子衿剛站在那裡將酒館大致環視一圈,一個濃壯艷抹的中年婦人便端着酒杯滿臉笑意的迎了過來。
嘴上說著公子臉生,胳膊卻很熟快的挽住了柳子衿。豐滿的身子緊緊依偎,一雙眼睛不停閃爍勾引嫵媚的光芒。
“你是花姐?”柳子衿問。
那女人驚訝道:“公子居然知道奴家?真是受寵若驚啊。看公子年輕,莫非是還在讀書的學生?”
柳子衿道:“在家裡學着打理生意。花姐,我對這不熟,有沒有什麼夠勁兒的酒,先給我來一點。”
“公子,我們這裡,最不缺的就是夠勁兒的酒和夠勁兒的妞,來來來,您先坐着,我馬上讓人上酒。”花姐熱情的將他引至一處空位坐下,隨後招呼一個搖着尾巴四處走動的年輕姑娘,“傻丫頭,趕緊給客人上酒。”
招呼完,回頭向柳子衿問道:“公子怎麼稱呼?”
“在下姓寧。”
“原來是寧公子,跟最近京城風傳的寧大才子同姓呢,想來也是風流才子一個。既然是風流才子,少不得美人作伴。寧公子先等着,奴家這就讓幾個女兒過來,好好給您挑選挑選。”
“有勞花姐。”
“公子客氣,您在這稍等片刻,姐姐馬上就來。”
花姐站起身,扭着腰擺着臀,慢慢走向酒館深處的樓梯,隨後便噔噔噔上了二樓。
這時,酒上來了。柳子衿倒了一杯,拿在手中,然後狀若無意的四處觀看。
隨後,猛的一愣。
他看到了兩個熟悉的人,而且其中有一個,是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