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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尼姑接下來掏出了一把長劍。

劍鞘劍柄都是霜色。

柳子矜有些奇怪,佛宗也用刀劍么?

“這件禮物,是有人托貧僧送給佛子的。不過,還請佛子不要隨意使用。那根如意禪杖,已足夠佛子應對很多事情。”小尼姑道。

柳子矜接過那劍。分量略重,但不沉。劍柄尾端,鑲着一塊白玉,玉上有古樸字符,不知意思。非銀非鐵,感覺不出是何材質。

想想剛才那八萬九千斤重的星金如意禪杖,這劍,定也不凡。

“敢問,這劍是哪位高人所贈?如此貴重之禮,無緣無故,在下實不敢收。”

這劍,肯定不是佛門之人所贈,不是佛門之人,無緣無故送這樣一件禮物來,柳子衿怎麼著,也得打聽一下。

“送你這柄劍的人,和送你禪杖袈裟的人,乃是好友,倒也不算無緣無故。而且這劍,也不算貴重之物,和那禪杖,差着十萬八千里呢。你且收着就是。”那小尼姑道。話中毫不掩飾對這柄劍的貶低。

“佛門中人,用這等兇器,怕是不太合適吧?”柳子矜道。

小尼姑道:“佛子有這種覺悟甚好。不過禮物該收還是要收的……至於用還是不用,那便由佛子自己定奪了。”

柳子矜看着小尼姑的眼神,隱約覺得自己明白了一點意思。

貌似,這劍,小尼姑並不想代送,只是礙於情面或是別的什麼,又不得不幫忙送過來……

既如此……

柳子矜看了一眼步鹿孤嬋,將劍遞給她:“嬋兒,貴客送的禮物,你收着吧。”

步鹿孤嬋瞪大一雙寶石般的眼睛:“恩公……這怎麼行?”

柳子矜道:“持禪杖的人,怎可持劍?你且拿着就是。”

步鹿孤嬋看向小尼姑。

“唔……這可是很貴重的禮物。”小尼姑眨巴着眼睛道,“雖說不如那禪杖厲害……但也是神兵聖器……”

“我既已經有了佛門聖器,還要這兵家殺伐之器做什麼呢?”柳子矜問。

小尼姑道:“可這畢竟是貴人所贈……”

“所以我非常感激的收下了。”柳子矜道。

小尼姑奇怪道:“你這樣就不怕貴人會生氣?”

柳子矜問:“貴人可知我是佛門中人?”

小尼姑道:“自然知道。”

柳子矜露出和善笑意:“既知我是佛門中人,想必不會生氣。”

小尼姑盯着他看了兩眼,忍不住笑了:“佛子是怪那位貴人不該送劍?”

“萬萬不敢。”柳子衿一本正經的惶恐,“貴人送什麼,是貴人的自由,只是在下既然是佛門中人,自然也有自己的規矩要守。所以,只能請那位貴人海涵啦。”

“貧僧與師父自會與那位貴人分說,佛子只管放心便是。”小尼姑笑的有些開心。

柳子衿摸了摸步鹿孤嬋的頭:“喏,聽到了,小師父會幫我們分說,你就拿着吧。”

步鹿孤嬋有些惶恐的接住了那把劍,兩隻手捧着,像捧一件聖物。

小尼姑突然又有些不開心了。

清咳兩聲,問道:“柳子衿,你可知,送你袈裟的那位貴人,為何偏偏挑今日,讓我們把禮物送過來?”

步鹿孤嬋手一抖,劍差點丟了。

柳子衿微微皺眉。

“看來那貴人不止有禮相贈,還有話要說?”

小尼姑自然察出他心中不悅,不過表情沒什麼變化,笑盈盈道:“話都在禮中。”

“那看來是小師父有話要說。”柳子衿道。

小尼姑道:“不說,佛子想必也懂。”

柳子衿道:“在下愚鈍,只懂色即是空。”

小尼姑皺眉:“不懂空即是色?”

“該懂時自然便懂。”

“你是佛子。”

柳子衿道:“你這是執念。”

小尼姑道:“你這是詭辯。”

“佛法自然。”柳子衿道,“這是在下修的佛。不知小師父……修的又是什麼佛?”

“四大皆空,普渡眾生。”

“自然么?”

“佛法自然。”

“那便你修你的自然,我修我的自然。大家自己自然,也讓彼此自然一點。”

小尼姑笑着搖了搖頭:“佛子只知佛法自然,卻不知道自然並非佛法。”

柳子衿問:“何解?”

“順其自然的善,是佛,順其自然的惡,是魔。”小尼姑道。柳子衿怔了怔,隨後笑道:“有點意思。那小師父的意思,是說我修的不是佛,是魔?”

“色魔。”小尼姑直言不諱。

柳子衿支吾道:“呃……也沒到那個程度吧?”

小尼姑笑而不語。

柳子衿雙手負於背後,踱步於殿中,緩緩言道:“物極必反。色到極處……不色了,也是未由可知的。”

小尼姑道:“天生佛子,當對自己要求高些。”

“性格決定命運。每個人都有自己註定要走的路,彎路也好坦途也罷,不自己照着心意走上一遍,難免會覺得意氣難平。意不平,心就不順,心不順,便有心結。這心結……便是心魔啊。”柳子矜道,“世上好走的路,正確的路,千千萬萬條,但那不是我想走的路。走了不是我想走的路的我,還能稱其為真我么?沒有真我,如何忘我?不能忘我,如何無我?不能無我,如何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

“有慧根,卻也冥頑,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一念智即波若生,一念智即波若絕,佛子,且向西行。貧僧與師父先行告辭。”小尼姑有些無奈。

“小師父,您放心,在下一定一路向西。”柳子衿朗聲道。

……

第二天,步鹿孤蟬在西夏使者的護送下,一路向西。

而早前從京都離開的那些權宦貴族,也幾乎都陸陸續續到了宗族勢力所在之地。

顧清讓一行,也到了青州鹿鳴郡。

按照離京時的心緒,此時到得自家地面,心情理所應當的應該非常愉悅,並且,感慨萬千,躊躇滿志。

然而眼下,三人俱都沉默。

顧昭德臉色陰沉鬱郁,明顯憋着一股氣。

顧清讓失魂落魄,如霜打的茄子。

鳳棲梧面無表情。只是這面無表情,卻又和之前不同。之前的面無表情,含着冰冷,如今的面無表情,則透着……諸多情緒。之前對人世尚有恨意,如今倒似覺得人世不過如此,有不屑,有蕭索,有嘲諷,有玩味……

雖未看淡人世,卻也已經差不多了。

相比之下,顧昭德爺孫倆,則還深深陷於人世之中。

從京都離開,然後返回凈化峰,發現幻境不在,再製造流言,貶低柳子衿,抬高顧請讓,還未得意太久,事情峰迴路轉,柳子衿不僅沒有被人民群眾打成欺騙天下人的牛鬼蛇神,反而還徹底坐實了佛子身份。並且,清風群山,一夜回到百年前,靈氣氤氳,紫光流轉,一切都暗示着柳子衿的不凡。

計劃不僅落空,還遭到了嚴重反噬。

隨着柳子衿佛子身份坐實,顧請讓成了造謠中傷佛子的詆毀者。

那個計劃本是很好的。

可是結果卻是難以想象也難以接受的糟糕。

顧昭德有些自責。

當初散布流言之時,不應該讓顧請讓的名字出現。

可當時誰能想到……會有這樣完全不可能出現的變化呢。

揭露騙局,顧請讓必會得到佛宗信眾的好感。這對樹立他的形象提高他的名聲,都有很大的幫助。

可惜現在,形象崩塌,名聲也毀了。

畢竟他們跑的夠快,流言暫時還沒追上他們,青州境內,暫時還無人知曉這些事情。

這讓他們暫時沒那麼難受。

但,那些流言之箭,終歸會射至此地。

這讓他們又有了另外一種難受。

每一刻,都備受煎熬。

“撐過去,你就成了。”顧昭德沉聲安慰。

顧請讓心態已經崩了,說話都帶着哭腔:“丟臉至此,我還如何見人?!”

“勝敗乃兵家常事,你知道些什麼!”顧昭德呵斥。

顧請讓凄慘一笑:“失敗……太難熬了。還是這種失敗……丟臉至死矣!”

顧昭德冷臉道:“那你想想那個兔崽子熬了多久!”

顧請讓一下怔住。

怔了好一會兒。

低頭咬牙:“是我低估了他。”

原來當初,他所經歷的,便是這樣的心情么?

原來在自己未察覺的時候,他便獨自一人默默的經歷了這些……

顧請讓的心情忽然之間,居然莫名振作了一些。

他能熬的過去,自己便也能熬的過去。他熬過去之後,有了難以想象的豐厚收穫,自己熬過去之後,同樣會如此。

而且,自己現在的情況,比起他那時候,終歸還是要好上一些……

名聲雖然有損,卻也比他強的多。

他用餘光瞥了一眼旁邊馬上的白衣姑娘,想着這天下即將發生的事情,暗吸一口氣,躊躇滿志:自己還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