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十四年冬，唐國長安下了一場雨。

這場雨從夫子登天之後，開始淅淅瀝瀝的下了三日，到如今而來開始細如毫毛，彷彿下一刻都要停歇。

頭頂上的那片天空變得更加的高遠，太陽彷彿變得更大，變得真實，而星辰明動幻滅，夜晚當空，卻是多了一個玉盤模樣的事物。

起先世人有些慌亂，但隨後發現那玉盤一般的事物只是簡單地掛在天際，並沒有什麼不好的事物，或者天災發生，還給萬古以來的夜晚增添了一抹亮色，於是更多的人對於頭頂之上的玉盤也是變得越來越習慣。

世間普通人的震動，顯然與那些遠離世間的修行者無法相比，因為他們站得更高，看得更遠，所以感受自然更是強烈。

西陵神國的觀主在嘆息了一句後，便不知所蹤，後山的那些曾經被夫子或者軻浩然斬傷的強者卻是開始蠢蠢欲動。

只是這些與在長安的蘇余已經沒有多大的關係，或者也是沒有太在意。

自從那日夫子登天之後，昊天破碎之後，桑桑體內的那道寒氣便是緩緩消融，然後開始消失得無影無蹤。

到此時，蘇余或許已經沒有其他的憂慮，只是等着桑桑的修鍊即可。

作為被昊天當做分身的桑桑，她的天賦就是貫通古今千年，也是無人能比，無論是曾經被岐山大師傳授的佛經，還是衛光明曾經傳授的昊天神術，她就是看上幾遍，就能夠學會。

如果其他人的修行或許是條蜿蜒曲折的溪流，有着高低起伏，或者有着淺灘瀑布，那麼桑桑的修行就是一條沒有任何阻擋的陽光大道。

她所修行的時間就比無數人要短，但其修行的進境卻是比無數人都要強。

甚至比蘇余都要強。

之前還只是第五境的知命，在夫子登天破碎昊天之後，桑桑也是得到了一些好處，修為更是直接破入了第六層的天啟，修行的速度是根本用道理是無法解釋。

不過桑桑本身的存在就是沒有道理。

“你這妹妹的天賦真是讓人有些羨慕。”

雁鳴湖的小亭之中，莫山山靜靜坐在石凳上望着在湖邊練習神術，有着白色神輝纏繞的桑桑有些驚訝不止的說道。

此時的桑桑在練習着從西陵神殿傳承來的昊天神術，柔和溫暖的氣息自那瘦削的身軀內綿延而出，順着平滑的湖面，向著四面八方流轉。

無論是純粹程度，還是其中的充沛氣息，都有人讓人驚愕不已。

蘇余是早已習慣，可莫山山卻不是。

“她的體質如此，也沒什麼羨慕的。”

蘇余笑了笑說道，此時的桑桑處在第六層天啟境，而道門的天啟之上還有着清靜境，還有羽化境，以至於到最後夫子達到的，人間最高的境界的無矩境。

在夫子化身為月之後，世間或許再也沒人能夠達到如此的境界，但桑桑卻不在此類，她的本體意志好歹是那掌控人間無數年月的昊天，而要達到夫子的境界，或者更高的境界，只是時間的問題。

朦朧的冬雨帶着縷縷的寒意從亭外飄搖而入，這片安靜的亭子變得很安靜，兩人都是偶爾聊聊一些瑣事，或者安靜一段時間，望着亭外近乎於無的毫毛雨線。

只是隨着綿綿冬雨的垂下，話題也是漸漸變得深刻了一些。

“老師在催我回大河國，恐怕在幾日之後。”

莫山山的聲音夾在那綿綿冬雨里，竟也是閑顯得異常的清晰，她望着對面變得熟悉的臉龐，覺得有些事情還要從現在開始說起。

蘇余沒有出聲，他覺得莫山山似乎有什麼話要說。

莫山山也是沒有立即開口，疏而長的睫毛動了動，看向那雨線中屹立了無窮歲月的朱紅皇城，看向那蔥蘢玉翠的雁鳴山，聲音變得如同雁鳴湖中飄蕩的湖水一般平靜輕柔，卻又富含着某種力量。

“但我覺得有些話要說，我喜歡唐國的陽春三月，我喜歡長安的紅牆白雪，我喜歡這冬日煙雨與雁鳴靜湖，”

“還有，我喜歡你。”

一語道出，萬籟俱靜。

天上的細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止了，陰雲下開始有細雪飄出。

長安轉眼開始向著白茫茫的世界轉變。

蘇余的眼眸還在看着湖邊的桑桑，之前聽到那少女彷彿感慨一般的囈語，他還以為只是來到唐國，看到長安時，這場冬日的第一場雪是忽然新生的感慨。

此時忽然聽到這樣的一句，目光頓時有些愕然的轉過頭來。

眼前的少女符師眼眸很亮，就算是有着那一層水晶晶片的遮擋，還是亮得如同細雨里洗過的水晶，猶如一泊湖水，帶着前所未有的平靜和專註。

蘇余想到了那荒原偶然瞥見的這曾經眉眼渙散漠視的少女，想到了那魔宗山門裡的決然以往，以及想着來這一趟千里的長安之行。

若不是心有所念，哪裡會有什麼千里相隨。

如非如此，恐怕也不會在魔宗山門心生擔憂，在瓦山爛柯一如反顧，冒天下大不諱站到他的身邊。

這樣認真專註的女子如何不讓人心動。

蘇余的心臟跳動得急促了一些，那體內磅礴的力量卻是絲毫無法控制心中的情緒，眼神掠過那恬靜的臉龐，然後望向了那背後平靜的湖水掩飾着情緒。

他突然變得很糾結，就如曾經剛入斗破世界時思考如何回到原本世界一般。

雖然此時或許是站在這片世間的頂端，但他依舊只是這個世界的一個過客，時間一到，該留下的依然留下，他帶不走的依然帶不走，承諾這種東西將變得虛無縹緲毫無信譽可言。

天下三痴之一的書痴是出了名的淑靜賢貞，當相處之後，他才了解到這少女符師的性格那縷如同青草一般倔強，很是乾淨。

面對這樣的少女，欺騙或許任何的謊言都是一種傷害。

蘇余不認為自己是個好人，但也不想當個爛人。

此時他的眼眸望着那依然緩緩流動湖面，一時間卻是沒想起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