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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啟元年,唐國北部下了一場雨。

這這場雨濕漉漉地讓人有些討厭,但無論如何,也無法與河北道的那些流民相比。

他們是經歷大旱,許久未逢甘露的流民,論此時,他們應該欣喜若狂。

因為,這時一年滴水未落的第一場雨。

但沒有,他們深凹的眼眶裡只剩下麻木,有的只是抬起頭,烏黑像鬼一般的臉面對着那從幽暗天際揮灑而下的雨絲,一臉木然。

這些飢民都是從北部,從荒原地帶,有着甚至從燕國境內流轉而來,然後南下。

相對於之前他們的方向,那些似乎是地獄。

但這裡,似乎也是地獄。

茫茫山道兩旁,空蕩蕩,有的只是些被扒光樹皮的林子,還有零零散散如同殭屍走動的,面黃肌瘦的飢民。

但更多的,還是倚靠數邊,不知死活的人形,以及乾枯草叢路那些不知名類似人形的屍體。

沒有力氣的,則是毫無波瀾地坐在了草泥混雜的泥沼里,面無表情,彷彿死人。

只是在某一刻,某一瞬間,這些死人的目光動了一下,望向了漫漫彷彿沒有盡頭的長道某處。

那裡有一柄油紙傘,油脂傘下是一名穿着白衣的俊俏少年。

也許是這這幽暗的茫茫天際,也許是因為那彷彿凶獸盤踞的遙遙氓山,這少年顯得格外的白,不止衣服白,臉白,連那擒着木質傘柄的手腕也很白。

這少年太過乾淨,無論是與那鉛墨般的烏雲,幽暗的氓山,還是這些河北道內面黃肌瘦衣裳襤褸的飢民相比,這少年都是太過乾淨。

乾淨就像闖入畫卷的墨點,不應該,不會出現在這裡。

但現在出現了。

少年在走動,腳下很是平穩,白得像長安城內那書卷店宣紙的衣袍微端也是沒沾染一絲泥水。

走到某處,他微微抬頭,凝神望向前方道旁一棵扒光樹皮,已經不知道的什麼樹種目光頓了頓,又繼續走。

道旁的幾道眼光也在走,尤其在盯着少年白皙得像女人的手腕,眼中冒着像餓狼一般的綠光,隨後卻是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好吃的東西一般,舔了舔乾裂的嘴唇。

這無論如何,都是一股令人發寒景象。

但少年似乎卻是沒意識到,只是在接近那可光禿禿的大樹旁的時候,微微皺起了眉頭。

樹旁堆着很多屍體,那些乾瘦的屍體已經腐爛,此時浸泡在雨水中,發出聞着欲吐的惡臭。

少年回憶起他見過不少屍體,也沾染過不少鮮血,但看見這樣的一幕,依然有種由來的不舒服。

也不知道是因為暴露荒野無人安葬不舒服,還似乎因為那乾枯得沒有一絲多餘肉的臉匡不舒服。

少年聳了聳鼻子,黝黑的眼瞳似乎亮了幾分,目光像是搜尋着什麼東西一般從屍體的縫隙里掠過。

半響一無所獲,他望向了更深處,只是那屍體堆得有些密,得挪開才行。

驀然間,少年突然伸出沒拿傘的左手,虛空一握。

這像是某種手段的起手式,但除了天上落下的雨絲添了幾根,道旁的枯草隨風搖擺了幾下,什麼都沒有發生。

少年恍然大悟一般,才想起某些事情意外的變化,也不知道是無奈還是苦笑地搖搖頭。

少年終究是走上了前,將右手擒着的雨傘換到了左手,然後探手往下,在離那實體的三寸上分的距離頓了頓,還是乾脆的抓住了那不知道沾染着什麼褐色粘稠液體腰帶,將其勾起。

這身體除了臉部有些模糊,倒沒有缺損的地方,體型應該是個成年人,但少年只是一隻手就提了起來,而且看起來似乎沒用多少力氣就放到了一邊。

如此的動作對着那屍體堆上分幾具實體行駛了一遍,底下的景象就事無巨細地露了出來。

但底下與上分毫無區別,這讓少年蹙起了眉頭,搖了搖頭,少年離開這顆光禿禿的大樹回到了道旁。

然後戰力變得泥濘的山道中央,對着茫茫遠處瞭望,看到下一棵孤零零佇立道旁的大樹後,再度撐着油紙傘緩緩走去。

少年的步調並不大,但很穩而且很快。

很快來到了第二棵樹,重複上一棵樹的動作,然後來到第三棵樹。

茫茫氓山附近的道旁屍堆里,一個身穿眉目俊俏的少年似乎在找尋着什麼,這般景象本就怪異。

就像看到少年本身的存在那麼怪異。

旁邊的飢民少有眼生疑惑的,更多的是木然,或者偶爾那麼幾道望着少年白皙手腕舔了舔嘴唇的奇異光芒。

這條屬於河北道的山路有七八公里,而這少年也重複着同樣的動作經過的每一棵樹下。

少年沒數,他覺得他大概數不清了。

抬眼回頭望了眼那漸漸貼近茫茫山脈的夕陽,少年望向了今日他打算尋找的最後一棵樹。

這棵樹是桑樹,通過那枝丫上寥寥的幾片枯葉可以看出。

但少年沒有任何欣喜的神色,因為這樣的桑樹在此之前他已經經歷了十幾棵。

他左手撐着傘,彎下腰,沾滿污濁的右手已經毫不費力地提起了一具屍體,他的白色袖袍,以及衣袍下擺都已經沾染了褐色的泥水。

他連臉色變得木然,就如同那道旁飢民眼中面目無表情的木然。

然而這道木然,在他提起第二具屍體的時候就很快地轉化為了一抹驚訝。

雨水裡是團黑色的破布,破布里包着一個小嬰兒,嬰兒本該粉嫩的臉頰卻是極為蒼白,嘴唇烏青,眼睛緊閉。

但是還有氣息。

少年笑了,將那個嬰兒連同着包裹的黑色破布抱起了,絲毫沒有顧及那沾染的雨水和泥漿。

手臂環抱,將溫度傳遞了一些,少年望向了那屍堆旁的那棵桑樹。

“既然是桑桑,那就還叫桑桑吧!”

少年臉上露出了笑容,看起來很高興,就像冰冷的寒冬里出現了一道陽光。

他將那頂油紙傘望前傾了傾,遮住了風吹斜飄帶着寒意的雨絲。

用黑布包裹得保證不會經受到一絲風雨後,少年轉身走了幾步。

微微一頓,想了想,還是從懷中拿出了一個冊子,放在了那個抱出嬰兒的屍堆旁邊。

在道旁,他撿了一柄破黑傘,雖然很舊很破很臟,但少年依然很高興。

依靠邙山的河北道天黑了,黑暗裡卻有一道光,那是少年的白色衣裳。

沒人知道這河北道的某處腐屍堆里有個嬰兒,沒人知道這其中某截道旁有把舊黑傘。

也正如沒人知道茫茫氓山的邊緣,為什麼會來過一個白衣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