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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節情況有變

回去的路上,慕容畫樓依舊坐在車裡,神情跟來的時候一樣,有些木訥,沉靜如水,跟剛剛李府舞台上彈琴時俯瞰眾生的女子完全不同,似乎就是李爭鴻熟悉的白夫人!

他沒有說話,心中充滿了好奇,反而一句都問不出來,全部更在喉間,化作苦澀絲絲泅開。半個月的相處,李爭鴻對慕容畫樓還是挺喜歡的,不傲慢不做作,偶爾木訥,性格隨和。想到過了今晚,也許她便會化作一縷香魂,李爭鴻頗有憐香惜玉之念。

一邊是白督軍與家國,一邊是無辜的白夫人,他微微閉目,將滿腔的憤懣壓了下去。

慕容畫樓將自己溶在陰影里,對面汽車的強光照過來,她的側顏頗為寂寥。就這樣抱臂獨坐,臉上如冰冷雕塑,沒有一絲表情。一開始的疑惑,後來的憤怒,如今只剩下平靜了。仔細回想種種,恨白雲歸的冷酷無情,也能體諒他的心緒。倘若不是走投無路,也不會想到利用一個弱質女流吧?

報紙上說,俞州已經三面受壁,有將近百萬人馬打着聲討賣國軍閥的名頭,為難白雲歸。那些所謂聲討的人,其實目的是什麼,一目了然,不過是俞州這塊軍事重地!

當前亂世,人命如草菅,犧牲她一人,保住整個俞州甚至東南免受征戰之苦,百姓免遭欺凌之難,也算她的光榮。慕容畫樓曾經是特工,她從小就被灌輸家國利益高於一切的理念,她是能理解的。

可是她不想死,更加不想被日本人殺死。

回到督軍官邸,夜色已深,汽車徐徐盤山而上,街燈亮起在綠茵之間,織金點翠,景緻如畫,似乎將一切塵囂浮華拋去。昏黃街燈如晚霞般沒入其中,靜籟處,慕容畫樓神情舒緩。

李副官替她看了車門,她走下來,風涼露重,襟袖頗涼,她笑容甜美:“今晚多謝李副官......”

李爭鴻忙道是應該的,臉色微微失落迷惘,卻也是一閃而過。

女傭張姐來開門。家中的女傭個個溫敦,話不多,可能白雲歸喜歡安靜。張姐道熱水備好了,是否需要宵夜等等,然後才道:“夫人,六小姐今夜不回來。傍晚的時候小公館來人,說姨太太身子好了些,接六小姐過去坐坐......剛剛來電話,說六小姐歇在那裡,明日再回來......”

不讓白雲靈去李府,就是為了將她支開,免得她受到連累,慕容畫樓心中有數,只是道好。

李副官一扣靴跟,給慕容畫樓行了一個軍禮,聲音頗為正式:“夫人早些歇息,屬下告退......”

這樣慎重其事的告別,他是心中有愧吧?慕容畫樓想,李爭鴻還是個有良心的人。

“李副官晚安!”她若為其事,淺笑如初荷。素到了極致,生出了奪目的艷麗。李爭鴻一咬牙,轉身大刀闊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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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況有變,鈴木大佐!”俞州城郊外一處祠堂,曾經供奉了海龍王,家國被外賊入侵,海龍王廟也人去樓空,如今只剩下一處破舊的輪廓,聽說不日要建新的天主教堂。

夜色深沉,黑暗中伏了十幾名倭人,行裝簡便,不是便宜的炮槍,而是一人一把寒鐵軍刀,細長鋒利,刀口帶着嗜血的冰涼。原本幾個人閑坐,等到時間到凌晨,突然從後窗跳進一個矯捷身影,緊接着,又進來十幾人。

破廟頓現擁擠。

“伊藤君......”看清來客的首領,對方首領吃了一驚。暗黑中看不清彼此面目,卻清楚彼此的言語,判斷來客的身份。

“阿部少將接到消息......”來客沒有猶豫,說明來意,將自己接到的消息,一點點告訴了鈴木大佐,黑暗中聲音低緩,蛩吟陣陣,將破廟裡一切隱藏密不透風。

聽完對方的話,鈴木一愣:“那個女子,可能是什麼人?不是說她定是白雲歸的夫人嗎?”

“只怕不止......北方似乎有人好像見過她......阿部少將讓我等前來協助,今晚勢必捉住那個女人......”

“......要不取消行動吧?”鈴木大佐猶豫了半晌,才道,“倘若她真是北方的人,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不行,阿部少將說,將軍那裡他會頂着,必須抓住那個女人。不過......不要活的,免得她說漏了什麼......死人,她就只能是白督軍的夫人,北方也是吃啞巴虧......俞州這邊,再拖下去,只怕對阿部少將不利......”

聲聲減緩,二十幾條身影猶如鬼魅,緩緩向山腳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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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況有變,督軍!”

俞州城南的英國租界,是一片新式的別墅,英式帶着煙囪的兩層小樓,住滿了歐洲各國的大使館參政、商團代表、傳教士......有一處小樓,夾雜在中間,外觀平凡,前面的草坪修剪得一絲不亂。

聽說是位大人物的住處,住的是誰,卻從來沒有人瞧見。最近一個月,時常有人出沒,卻是晝蟄夜行,極為神秘。

李爭鴻先將汽車停在小公館,才乘了黃包車,往英國租界來。一開門,便道了一句:“情況有變,督軍!”

大廳里正襟危坐十幾人,桌上擺着軍事沙盤,一名男子立在北首,正在指點山河,突然被李爭鴻一語打亂,頗為不快:“跟了我這麼多年,還是不改這毛躁,難成大器!”

李爭鴻被一聲怒喝,後面的話似乎斷了線,怔怔立在那裡......

“說吧,情況有什麼樣的變化......”白雲歸擲筆落坐,軍裝挺直,隨手點起一支雪茄,臉色有些暗淡。最近愁事太多,他眼珠泛紅,一夜未曾睡得踏實。

李爭鴻看了在場的人一眼,沒有說話。

白雲歸便知道是官邸那邊的事情,起身道:“樓上說。”

“......六小姐送到了韓府,韓夫人不着痕迹留下了她,她沒有懷疑;家裡傭人十一點會準時從密道走,密道盡頭的山西麵館,專門派了車輛接,先將她們安置在樺木街15號的房子里;二樓書房裡,那個死囚打了鎮定劑,他的臉和手毀了,應該不會被認出是假冒的督軍......只是夫人......”

“她察覺了?”白雲歸似笑非笑。

李爭鴻搖搖頭,便將今日李府壽宴的事情告訴了白雲歸:“李府大概是猜出督軍讓夫人出席宴會,是為了讓日本人看清夫人的容貌、資質,他們沒有庇護夫人,讓夫人彈鋼琴助興......”

“哦?”白雲歸微微挑眉。

“她......會彈鋼琴......”李爭鴻道,“督軍,夫人會彈鋼琴,屬下親眼所見!”

白雲歸緩緩起身,立在窗前。租界的夜燈透過菱花玻璃窗,落在他的臉上,身姿高大挺拔,面容不在年輕,鬢角的風霜將年輕英俊收斂,古銅色肌膚卻更添華采,下巴緊繃,思緒卻一步不慢,思量前後種種......

“不管她是誰,讓她消失......致信霖城,讓白家將霖城收益最好的三座酒廠全部讓出來,給慕容家,算是對她的一點彌補......明日過後,俞州就交給你。如果夫人有問題,六小姐也要堤防,不要留後患!”

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不知道為何,聽到白雲歸的話,李爭鴻突然想起了曹操。他愣了一瞬,才重扣靴跟,行禮:“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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