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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盛宴最後定的位置是神都芙蓉園,按照皇太后斐南衾的說法:“皇家要與民同樂,不可久居深宮,會體會不到百姓疾苦。”

可事實上呢,你瞧瞧這芙蓉園,跟將軍府也就隔着一條街,這心思為何,世人皆知啊。但能有什麼辦法,斐南徽是如今大唐最有權勢的大將軍,他妹妹斐南衾是當朝皇太后,他女兒斐文秀是皇后,他是皇親國戚又把持兵權,自然是先想着他。

天色漸黑。

整座神都洛陽城就進入了歡騰之中,鑼鼓喧天,酒香四溢,與那夜空中的煙火花紅相應,芙蓉園上空飄蕩着連片的紅霧,遊人幄帳成片,綵綢飄揚無邊無際仿若直接青雲。

芙蓉闕下,千官入會,紫禁朱櫻出於上蘭,盛滿美酒的玉杯連續敬獻,裝有各種新鮮櫻桃瓜果的絲籠盤不斷送來,冬日難見的芳草鋪地,櫻花落瓣繽紛……轟隆隆的車輦聲傳來,還能隱約聞見大批宮女貴人留下的陣陣清香。

將軍府的大門一直都是關着的,只是聽到車輦聲才緩緩打開。

斐家大多數人都早早的去了芙蓉園,今夜對他家可以說是榮幸倍寵,絕不能出什麼差錯。不過,斐南徽大將軍卻不用提前去,也不會提前去,皇宮的車輦快到將軍府時,行進的速度就開始減緩。

內堂的斐南徽起身,不緊不慢的讓婢女伺候穿衣,一整身的青蟒金逸大袍,六個婢女才能抖整齊,或許是受了車輦聲音的干擾,婢女略微有些慌亂。

斐南徽沉聲道:“不急,慢些穿。”

這青蟒金逸大袍穿的愈慢,外面的車子走的愈慢,整座將軍府燈火通明,或許是燒着什麼暖冬的稀罕物件兒,整座府邸上空顫動着似霧非霧的白氣兒,瞧着都暖和。

車輦以龜速爬到將軍府門口時,面容威嚴,身材高大,站姿挺拔的大將軍斐南徽剛好走出門。

皇家的車輦,自古都不能讓外人靠近,就連這些驅車的扈從都是幾代伺候皇家,很多都是先帝留下的禁衛。多年的秉性韻養就算是面對大將軍也不會真的落低,可斐南徽依然是漫步走入皇太后的車輦旁五步之內。

披金甲的扈從認得大將軍,可大將軍就是大將軍,不是先帝,再有權勢也要尊重皇家,所以他默默橫矛:“皇太后車輦,請大將軍自重。”

整個大唐的將士,包括大半個修行界,有實力在斐南徽面前橫矛的人,半隻手都數不過來,這金甲扈從在親身展示一個笑話。

但職責與家風所在,扈從必須橫矛,橫的視死如歸。

然後,他便聽到身後傳來一道雍容之聲:“不可對大將軍無禮。”

金甲扈從長出一口氣,後背冷汗已經浸透衣襟。

斐南徽撩開衣擺,作勢要行禮,只不過動作很緩慢,話卻先開口:“斐南徽恭迎皇太后,給您請安。”

斐南徽的衣擺剛撩開,話音未落,車輦中就傳出話來:“哥哥不用如此見外,上車陪南衾說說話。”

車輦再次啟程。

從始至終。

斐南徽都未向後車中的李天意請安,也未跟後車中的女兒打招呼,同樣,後車也未出聲,半句話都未出,只是有隻貓不輕不重的喵了一聲。

皇太后的車輦自然很寬大,內部設計奢華無比。

斐南徽正襟危坐,正視前方,根本不與自己這位鳳儀兩朝,可謂最尊貴的女人對視。

最後,還是皇太后斐南衾先開的口:“哥哥不用如此拘謹。”

斐南徽沉吟:“您是皇太后,微臣只是一介武夫,登不得大雅之堂。”

斐南衾淺笑:“十三年前,你可不是這般說的。”

斐南徽呼出一口氣,淡淡的說:“微臣年事已高,許多事情都記不得了,一年的事情都記不住,更不用說十三年前的事情了。”

斐南衾冷哼一聲:“可妹妹記得。”

車輦輕輕晃動。

斐南衾的聲音有些略大,斐南徽皺皺眉頭,手掌輕抬,一道無形的氣息籠罩住車輦。有些事情,雖不怕隔牆有耳,但絕不能出了兩人之外。

斐南衾繼續說:“如今,在這洛陽城裡,你還會害怕嗎?”

斐南徽沉默不語。

斐南衾聲音變冷:“哥哥,我再喊您一聲哥哥,可誰會想到,當今的皇太后與你這位大將軍並非親生兄妹啊?”

看到斐南徽還是不言不語,斐南衾言語不停:“你讓我做的我都做了,你許的也都兌現了,一切塵埃落定,還在顧慮什麼?難道你夜裡還在做噩夢嗎?夢到十三年前,夢到我們的骨肉?夢到陛下?”

終於。

斐南徽不再沉默:“皇太后,您口誤了,是您的骨肉,不是我們的!”

斐南衾冷笑:“如果是我的,那為何今日坐在皇位上的是天意?陛下當年雖只是太子,可眼睛雪亮,你懂,所以你下了手!我不怪你,我理解,我比你自己都理解這其中的利害!所以我很耐心,我耐心的等,一直等,都已經等到文秀入了宮,坐上我坐過的位置!”

眼眸中有些霧氣,斐南衾甚至笑了笑:“多年不見,文秀咋一下子就變成大姑娘了?昨日我看過她批改的奏摺,那一手字,呵,跟你,可真不像啊!”

“轟!”

“轟!”

“轟!”

遠方的芙蓉園估計是得了什麼消息,隔着幾千步就開始燃放煙花,迎接這長長車輦隊伍的到來。

斐南徽眼眸瞧着布簾,彷彿能瞧見外面的煙火:“微臣自小學武,不曾握筆,文秀隨了她的母親,字,自然是極好的。”

斐南衾鳳袍中的手,忽然攥緊,咬牙道:“再好,也死了,你不該再念着。”

斐南徽吐出一口氣,從未有過的哀傷:“有人走了,有人就會跟着走,你也不該念着。”

斐南衾聲音忽然提高:“那你做這一切又是為何?”

斐南徽不語,良久,低吟道:“為了為了!”

為何?

為了為了!

全是糾纏到一起的迷霧,濃稠不化的迷霧……

煙火一聲接着一聲,炸裂了半座夜空,彷彿也炸裂了一些人的心房,也可能沒有炸裂,或者都是偽裝,誰能說得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