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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八,打糕蒸饃貼花花。

這花花,便是指春聯窗花一類的,穀雨早早就看着安錦軒踩在凳子上,驚蟄在底下看,把對聯貼上了,安錦軒跳下來揉揉脖子,“向陽門第春常在,積善之家慶有餘,驚蟄,你的字真好。”

在一旁看熱鬧的穀雨愣住了,這錦軒不是莊裡的小子么,怎麼會認得這些字呢,況且他剛才讀的意味,絕對不是偷偷學來的幾個字那麼簡單。

小滿正在貼將一張仙鶴獻瑞的窗花,看着穀雨在那愣神,叫道:“穀雨,過來幫看看這位置正不正。”

貼好了花花,剩下的打糕蒸饃,這地方本來就沒有蒸饃的習慣,大戶人家倒是能夠弄回來一些麥子,只是也沒有什麼人會做。桃庄一般人家,過年都是做的年糕,米磨成漿加上糖,蒸熟便是。

王氏的身子懷上了孩子有些笨,正在用刀剁蘿卜。一時間她又要顧着肚子里的孩子,又要彎着腰剁,只好斜着身子,姿勢看着甚是奇怪。

驚蟄趕緊跑過去,接過王氏手裡的刀,“娘,我聽老人家說有了身子不能見這些刀什麼的東西,讓我來就是,您去歇着。”

王氏站了起來,看着驚蟄的眼神滿是欣慰,“哪裡有那麼多的忌諱,不過倒真是身子笨了,你來吧,切碎一點。”

穀雨小滿也過來,安錦軒遠遠的望着他們。

穀雨有些好奇,“娘,不是說做年糕么,怎麼剁起蘿卜來了?”

王氏苦笑一下,摸着肚子道:“這倒是想做年糕來着,只是這糖越發的貴了,我就想着家裡還有一點點心,過年你們吃那個就行了。這做點蘿卜糕,又能解饞又能當飯吃。”

穀雨見娘的神色有些低落,是一種費盡心思過日子的局促,她趕緊甜甜一笑:“年糕有什麼好吃的,甜膩膩的,還是這個蘿卜糕好吃,不是說冬吃蘿卜夏吃薑嘛,吃了沒準可以長壽呢!”

王氏終於被穀雨逗笑了,“你這丫頭,說話開始一道一道的了,什麼都是你占理。”

娘三個一邊閑話一邊看着驚蟄剁蘿卜,小滿將剁好的蘿卜絲歸攏了放到木盆里。眼見着差不多了就起身道:“娘,是不是要燒火了。我這就去,等爹在陳伯伯家磨好了米,回來正好用得上。”

突然之間,小滿站住了,囁嚅着叫了一聲:“二伯——”話音之中竟然帶着委屈的哭腔。

穀雨一愣,扭頭看到院子里一個三十歲上下的紅臉漢子,看眉眼跟爹倒是很相像,看來便是二伯李得江了,只是臉龐多了一些剛毅,略微長些,那濃眉大眼高鼻,加上走路帶着一陣風,一看就是個爽利人。

這一念之間李得江就到了她們跟前,朗聲道:“小滿,你爹呢?這麼大的事情怎麼就不使個人跟我說說,你爹也真是,去鎮上也不去我那,要不是現在回來過年了聽說,怎麼知道你奶奶跟着你大伯母做了這等事情!”

語氣之間滿是不平,說話之間李得江見王氏的肚子鼓鼓的站在一邊,又是一陣子的尷尬,彷彿穀雨她們被趕出來是他的過錯一般,地上正在剁蘿卜的驚蟄剛好這個時候站起來,叫了聲:“二伯。”

李得江過去摸摸他的頭,“驚蟄也這麼大了,這剁這個幹什麼呢?”

小滿道:“娘說糖太貴了,做蘿卜糕就行,又能解饞又能當飯吃。”

小滿的語氣之間甚是委屈,跟前兩日完全的不一樣,穀雨心裡琢磨了一下,明白了其中的緣由,之前被趕出來,一家子的人沒有一個是向著她們的,只能自己扛着。二伯一回來就不一樣了,小滿就像是個受了委屈的孩子,此刻終於找到了來伸張正義的人,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聽到這麼一說,李得江嘆了口氣,交代一句:“你們等着。”話音未落人已經走出了幾米遠。

王氏有些責怪小滿,“小滿,你跟你二伯說這些個做什麼。”

小滿扭頭到一邊,半晌才道:“二伯是個實誠的人,不像大伯那般只怕大伯母,爹也說過了,這家還是二伯做得了主。”

李得泉拎着一木桶米漿樂呵呵的回來,見她們幾個愣着這,“不是要煮蘿卜嗎?怎麼一個個愣在這了。”

穀雨跑過去迎接李得泉,“爹,剛才二伯來了呢。”

正說著,李得江又在院子里出現了,手裡拎着一些東西,過來就往小滿手裡塞:“小滿,這個是二伯給的,你們留着過年。”

李得泉忙推辭:“二哥,我們過年的東西可都準備好了。”

李得江扭身就怒道:“還有沒有我這個二哥,你從小就是個鋸掉了嘴的葫蘆,什麼事情都藏在肚子里,現在好了吧,一家子人說分家就分家了,小滿,別聽你爹的,這些都是二伯給的,拿回去。”

小滿竟然真的拿着那些東西進了屋子。

一家子坐定,李得泉跟李得江說了大致的經過,李得江沉默了半晌,“你說你怎麼就受不住那麼兩句話,這家裡沒少讓你幫襯,現在回來了沒道理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李得泉倒是笑笑,“哥,這你也看見了,家裡擠吧得很,我原來就尋思就算是不分家也要在外面找個地方住着,這住在二叔公這也挺好,你也知道叔公的為人,離家裡又這麼近,什麼事情招呼一聲就行了。”

李得江這個時候才有了點笑模樣,“行,這搬出來要回去也難,你是不是有什麼難處,缺什麼儘管跟二哥說,我看這一家子,大過年的連年糕都捨不得蒸了。”

穀雨在旁邊一激動,眼淚差點掉下來,她現在終於理解小滿的表現了,這回家這麼多天了,李家先是以為他們帶着銀子回來那個巴結討好,之後怕被連累一般匆匆分家,加上那個奶奶大伯母,就從來沒有一個人問過他們在外面過的好不好,到底難不難,這安頓下來還缺些什麼東西!

李得江搓搓雙手,“二哥,我想着過陣子讓驚蟄去念書,早一陣穀雨的病也扔了不少錢去藥罐子,這還是得緊着過。”

李得江嘆了一口氣,“這個想法也好,畢竟在外面見過世面,我看驚蟄這孩子也是念書的樣子,只是爹娘不知道聽了什麼話,還以為你們有銀子,等會我就讓他們過來看看你們過的是什麼日子。”

正說著話,突然小滿在房間里叫了一聲。

穀雨跑進去一看,也傻了眼,原來二伯父給的東西之中,除了幾包點心之外,竟然還有一包臘肉,一小瓮豬油,這可是金貴的東西,難怪小滿會叫出聲來。

這下不要李得泉說,小滿趕緊捧着油出堂屋,“二伯,這點心我們留下了,這個油跟臘肉還是帶回去吧,過年總是用得上的。”

李得江搖搖頭,“這是我在那邊拿回來的,那邊一大家子,說不準煮飯的時候還被大嫂藏起來,倒是不如你們吃了省心。”

正說著話,王氏出來了,也是過意不去,但是見李得江一副誠心誠意又說一不二的架勢,只好作罷。去房裡拿出一些窗花,“二哥,我們這什麼也沒有,這個窗花貼着倒是喜氣,家裡多半也是有的,這些個拿回去,算是我們的心意。”

李得泉接過,一張張看了,讚不絕口,對着一副稚子獻桃的窗花看得分外入神,神色有一絲的落寞。

穀雨眨眨眼睛,瞬間明白了,二伯父結婚多年無兒無女,這是睹物傷情了。

驚蟄在一邊道:“二伯,家裡那邊貼對子了么?”

李得江這才回過神來。

穀雨接着話頭道“二伯,你來看,你來看,大哥寫的字,比街上給人寫字的先生寫的都好,叫大哥給你寫對聯,貼門上!”

穀雨脆生生的語氣讓李得江大笑起來,“得泉,難怪你住這邊也不愁,我看有這兒女一群,真是有奔頭。這字真俊,又黑又有力道,驚蟄,回頭也給二伯寫兩個對子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