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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江生見穀雨他們抱着荷葉回來,有些不甘的跑過來問,“穀雨穀雨,你們剛才去哪裡了?也不叫上我,害得我自己去弄了芭蕉葉子。。”

穀雨見他認真的樣子有些好笑,這個陳江生虎頭虎腦有些胖乎乎的,看着倒是可愛,就是腦子總是慢半拍,她一直就使喚習慣了他,“憑什麼要叫你啊,誰叫你上過兩年私塾,連字都認不全。”

穀雨指着的是夏至百歲時候驚蟄寫的對子,陳江生總是認得半拉子,見穀雨這麼說,他又是撓頭又是絞手指的傻笑。

千層糕已經蒸熟,荷葉糰子也已經做好的時候,李得泉跟陳永玉也殺好了雞,還有那些香燭什麼的都已經準備好放着,見許秦氏把千層糕的蒸籠拿下來,荷葉糰子也撲在案桌上,他們就開始動手把那一整隻雞放水裡煮熟,拿上三個酒杯三個飯碗,準備好卻讓江氏領着王氏跟孩子們一塊去祭祀田神跟土地公公。

穀雨有些奇怪,問許秦氏,“姥姥,為什麼我爹他們不去?”

許秦氏也有些說不上來,只是道,“這是老輩人傳下來的規矩,男人們是不能去的,多少年也是這麼做的。”

驚蟄溫潤一笑,說,“我倒是聽說過一些,這固然也是老輩人傳下來的規矩,只是這女子自古便是孕育生命的,所以去祭祀田神,糧食才能豐收。那稻穗不就是禾苗產下的果實么?”

陳江生一愣,嘟囔道:“那我爹他們不去,他們去了就不能豐收么?”

安錦軒接着剛才驚蟄的話頭,“不是的,以前祖輩們的日子,男的都是進山打獵的,打獵便是結束生命,而相對的女的孕育生命,所以這些種植採摘一類的事情才是女的跟孩子們一起去做。”

“孩子為什麼又可以去?”陳江生還是不死心。

這個穀雨倒是自己在那瞎猜起來,“孩子去了,以後既可以打獵又能夠種植,日子才過的好啊。”

許秦氏這下張大了嘴巴,看看驚蟄又打量一陣安錦軒,最後摸摸穀雨的頭,“我也活了大半輩子了,還真不如你們幾個孩子,驚蟄,錦哥兒,你們這麼一說我倒是覺得就是這個道理,只是這些你們怎麼會知道呢?看你們每日的關着門在裡面讀書寫字,我原先還覺得那樣太老成,看來真真的讀書明理。”

陳江生有些不服氣,“我也讀書啊,先生又沒有教過這些的。”

一句話讓大人們都笑起來,江氏一拍他肩膀,“行了小子,你讀那些書,我也只指望你認得幾個字。”

出得門,到了田裡,挑一個大一點的空地,擺好飯碗酒杯,雞也供上,還有那些千層糕跟荷葉包,大人們作揖,小孩子磕頭。

田野里的稻子已經有了稻粒,只是都還翠綠着,並沒有灌漿,直直的豎著朝天,穀雨又想到剛才驚蟄跟安錦軒說過的話,想着這稻子的肚子慢慢的就會鼓起來然後由綠變黃,最後收割,不就是一次生命孕育的過程么,想到這裡,穀雨由衷的覺得這些人可真是聰明,原來習俗什麼的,也都是有理有據可循的,只是這些東西傳來傳去,最後只是剩下一個儀式而已。

空氣之中有了喜悅的氣氛,和風吹着禾苗,一邊的河面上浮着幾隻野鴨子,出門的時候,安錦軒還把那剩下的幾片荷葉拿出來,此時大人們戴着草帽,孩子們一個人頂着一片荷葉,田埂太小,只能容得下一個人,此時排成一排走着,倒是別有一番趣味。

穀雨閑不住嘴,見這真是又是笑道:“我們小孩子頂着荷葉,就是那沒有成熟的稻子,你們的黃草帽就是成熟的稻子。”

一席話讓大家又笑,許秦氏戴着的草帽剛好有了些年月,看着有些泛黑,自嘲道:“穀雨,姥姥這個豈不是老稻子。”

祭完田神,又去莊子里的土地公公廟祭一回,之後江氏帶着大家去了清沙河旁,祭祀了一回,說當初她就是在這裡侍弄田地的時候生下江生的,一開始並不好養活,就認了這清沙河做乾娘的,這才長得壯壯實實的不用操心,所以每年也祭祀一回。

陳江生聽完,咬着嘴唇,等江氏收拾好手裡的籃子之後,他便自己提着,一臉的認真。

一行人回來,李得泉跟陳永玉已經收拾好東西,只等切好那雞炒了就可以開桌吃飯。

女人們自然就閑下來,也不再做那些刺繡啊什麼的事情,在那裡閑話着等着吃飯。

儘管跟那邊院子來往不多,只是李何氏也不知道是不是聽了月娥的勸,夏至百歲的時候雖然託病沒有過來,卻也是送了料子的,王氏便叫小滿把自己家做的千層糕跟荷葉糰子送過去一些。許秦氏跟江氏也說是應該。

等小滿回來的時候,籃子里放着一些米團,用柚子葉墊着,已經蒸熟了,還染上了顏色,看着也甚是好看,說是月娥叫她拿過來的。

一家人便不再說話,圍着開始準備吃飯。

人不多,李得泉跟陳永玉還有驚蟄他們三個男孩子一桌,剩下的女人們帶着小滿穀雨一桌,倒是夏至不消停,在那哭鬧着怎麼也抱不住,用搖床也不消停,王氏根本沒有辦法吃飯。還是陳江生說的夏至是小男娃要去他們那桌,大人們雖然不當真,只是抱過去之後夏至倒是真的不哭了,惹得一群人又是笑了一陣子。

吃過飯洗碗之後,天色也還早,這夏天又天黑的晚,一時間不知道做什麼。王氏想着去繡花。

被許秦氏攔住了,“哪天沒有事情做,索性的閑一日罷了。”

於是一群人圍着許秦氏講古,講以前的六月六坐船賞荷什麼的日子。

穀雨見大家有些興緻寥寥,不由得有了主意,“二叔公不是有幾個木划子么,要不我們大家都出去玩,帶着燈籠出去,到時候我們划船去清水河那荷塘,一來一回的用不了多久的。這麼多人不要緊的。”

李得泉有些猶豫,陳永玉倒是搶先的拍掌說好了,另外小滿那日聽說他們去柳壩子的時候也有些心動,正好這次一家子都出去,也都想上船上坐坐。許秦氏猶豫了半晌,還是決定不去,“我還是去那邊院子看看,你們出去吧,姥姥一上船就腿軟的,正好看看我閨女在那邊怎麼樣的,你們放心,再說我也要留着看家,這窮家破業的,被偷了一點東西就沒法過。”

傍晚的風很涼爽,李得泉跟陳永玉抬一個木划子,江氏跟陳江生一頭,驚蟄跟安錦軒一頭,也抬了一個,這就比當初驚蟄他們兩個人抬輕鬆了不少,小滿跟王氏一個人挎着一個籃子,裡面放着千層糕荷葉包還有那邊拿過來的菜糰子,順帶的把昨日別人送的點心也送上一些,陳永玉還特意的囑咐江氏會自己家取了兩個葫蘆,去貨棧打了各半個葫蘆的酒,跟李得泉一個人一個的拴在腰上,穀雨也不閑着,手裡提着兩隻燈籠,這樣一來天黑也是不怕的。

村道上,樹腳下,有那等吃過晚飯閑聊的人一夥一夥的,見他們弄這些東西,不由得也開玩笑的問,陳永玉頭也不回的答道:“帶孩子們去荷塘玩玩,反正也做不了什麼事情。”

背後常常響起嘖嘖之聲,“人家城裡回來的就是不一樣,家裡窮成那樣了,竟然還有這等閑心。”

“要我說這樣才好,窮就窮,也用不着整天苦哈哈的吧,要不日子還有什麼盼頭。”

無論他們說什麼,木划子還是點開了水面。

在驚蟄跟陳江生的再三堅持之下,陳永玉他們也同意了,四個大人抱着夏至一船,驚蟄安錦軒陳江生小滿穀雨一船,一前一後的在這慢悠悠的劃。

這一次不用竹竿,改成搖櫓,驚蟄陳江生也都是會使的,穀雨無事,把小滿的腿當成枕頭,斜斜的躺着。

傍晚的風也是舒服,偶爾的獃著一絲太陽下山之後的暖意,頭頂上飛着不知名的蟲子,河道兩邊的田禾隨風擺動,這一切在晚霞的掩映之下,都變得分外美好起來。

那些勞累那些日子的苦似乎都已經不算什麼了,穀雨甚至仰臉看着這紅艷艷的晚霞,覺得自己是那麼的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計,那麼自己身上的那些所謂不順豈不是更加不值得一提,她甩甩頭,笑了起來。

之前大人們還是不太放心,隔着不遠的總是在叮囑他們,而看了一陣,覺得驚蟄跟安錦軒他們搖櫓甚是老練,船也平穩,就不那麼掛心了。

荷塘很快就到,他們找了一個地方把船挨着停了,把那些糕點一類的擺上,一邊吃一邊笑,這荷葉在漸漸黑下來的天空之中也似乎變成墨色,只是那荷花的香氣絲毫不減,反而在這寧靜之中分外的濃郁起來,偶爾還能聽見青蛙跳下水的聲音跟叫聲。

陳永玉跟李得泉一邊喝酒一邊說著當初他們像驚蟄這樣的年紀時候所做的事情,王氏也跟江氏說笑不停,而穀雨他們這邊是孩子,更是熱鬧得很。

不知不覺天色已經黑透了,一輪彎彎的月牙兒掛在空中,星星密密麻麻的灑在天上,喝酒沒有喝酒的,此時都有些微醺。

東西吃得差不多了,大家的話卻是還沒有完,陳江生不想回去,在那跟安錦軒打賭要下水,抓魚摸蓮藕的,卻見江氏已經要回去,甚是不甘心,一直到大人們答應下回過節的時候再出來才罷休。

回來的路上,夏至已經熟睡在王氏懷裡,眾人也都不再說話,都聽着搖櫓帶起來的水聲。

天地之間,一片靜謐。'